金属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彷佛切断了与外界最后一丝孱弱的联系。门内的世界,与门外血雾弥漫的走廊是截然不同的恐怖维度。
这里没有地板,没有天花板,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他们彷佛站在一个巨大生物的腔室内部,脚下是温热、柔软、带着微弱搏动的暗红色肉质地面,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四周的「墙壁」同样由蠕动的、布满粗大青黑色血管的肉膜构成,这些肉膜如同活物般缓慢地收缩、舒张,表面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硫磺味的透明液体。整个空间的光源来自于镶嵌在肉壁上的无数颗幽绿色光点,如同某种巨大昆虫的复眼,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
空气灼热、湿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温热的血浆,肺部火辣辣地疼。陈子皓手中的石香炉,那定魂香的辛辣烟气在这里变得稀薄而无力,仅仅能环绕他们周身不到一公尺的范围,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这里……是哪里?」陈子皓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音,「我们是进了什么东西的肚子里吗?这装潢风格也太『内脏风』了吧!设计师是跟『克苏鲁』拜师学艺的吗?」
晓薇没有回答。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她颈侧至心口的血丝符文在幽绿光线下发出共鸣般的脉动红光,与脚下肉质地面的搏动频率逐渐趋于一致。脑海中,青龙明神的意志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包裹着她,那些低语不再是嘈杂的噪音,而是化作了清晰、威严、充满诱惑力的指令。
「来……到核心来……接纳吾……成为吾……汝将得享永恒……」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瞳孔几乎完全被幽绿色的光芒占据,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痛苦与极乐的诡异表情。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朝着这个血肉腔室的深处走去。
「晓薇!停下!」陈子皓急忙拉住她,却感觉她的手臂冰冷而僵硬,力量大得惊人。
「放开……」晓薇的声音空洞,带着回响,彷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藉由她的喉咙说话,「祂在呼唤我……这是我……最后的归宿……」
「归宿个屁!你看清楚这里!这根本是b级恐怖片的场景!我们得离开这!」陈子皓几乎是在吼叫,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就在两人拉扯间,周围的肉壁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数条由粘稠血液和破碎肉块构成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东西,从肉壁中猛地伸出,带着腥风,朝着陈子皓狠狠抽来!它们的目标很明确——驱逐这个不属于这里的异物!
「我操!」陈子皓亡魂大冒,下意识地挥舞手中的木棍和石香炉格挡。木棍砸在触手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击打在一团烂泥上,效果甚微。石香炉的烟气似乎对触手有一定的驱散作用,靠近的触手会稍微迟滞、退缩,但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条触手缠住了他的脚踝,冰冷滑腻的感觉让他头皮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倒在地!另一条触手则瞄准了他拿着石香炉的手臂!
「滚开!」陈子皓拼命挣扎,用木棍乱戳,用脚猛踹,场面狼狈不堪。「这触手play一点都不好玩!我不是你们的菜啊!」
晓薇却对陈子皓的险境视若无睹,她只是痴痴地望着腔室深处,那里幽绿的光芒最为炽盛。她甩开陈子皓的手,继续向前。
「晓薇!帮帮忙啊!我要被这些『意大利面条』给分尸了!」陈子皓绝望地大喊。
或许是他的喊叫声刺激了晓薇仅存的一丝自我意识,或许是她体内两种意志的短暂冲突,她猛地回过头,看向被触手缠绕、险象环生的陈子皓。她眼中绿芒闪烁不定,脸上露出极度挣扎的神色。
「……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是她自己的,却充满了痛苦。
紧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陈子皓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抬起手,对准那些缠绕陈子皓的触手,口中发出一串短促、古怪的音节——那并非人类的语言,更象是蛇的嘶鸣与古老咒文的结合!
奇迹般地,那些触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松开了陈子皓,缩回了肉壁之中,彷佛遇到了某种让它们畏惧的存在。
陈子皓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晓薇。她……她刚刚使用了青龙明神的力量?
晓薇在使用完那诡异的力量后,身体晃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但眼中的绿芒却更加稳定和浓郁了。她不再看陈子皓,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深处。
「等等我!」陈子皓顾不上后怕,抓起石香炉和木棍(后者已经快散架了),连忙跟上。他知道,晓薇正在滑向深渊的边缘,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他们越往深处走,空间越发宽阔,肉壁的蠕动也更加活跃。那些幽绿色的复眼光点越来越密集,光芒交织,在粘稠的肉壁上投射出流动的、如同活物影子般的诡异图案。脚下的肉质地面变得更加柔软,有时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脚下蠕动、滑过。
终于,他们来到了这个血肉腔室的核心。
那是一个更加巨大、如同心室般的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蛇骨,而是一个由无数粗大、搏动的血管和蠕动的肉块纠缠、凝聚而成的……巨大肉瘤!肉瘤的表面,浮现出数十张模糊扭曲、痛苦不堪的人脸轮廓,它们无声地张合着嘴巴,眼神空洞,彷佛被永恒地禁锢在这血肉地狱之中。这些人脸,有些衣着古旧,有些则相对现代。
而在肉瘤的正上方,悬浮着一团最为炽烈、如同绿色小太阳般的光源——那正是青龙明神残魂的核心!它散发出的邪异能量如同实质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让整个空间都在随之共鸣、颤抖。
「来……最后的容器……与这些失败者一同……见证吾之归来……」
宏大的意念充斥着整个空间,带着无上的威严与贪婪。
晓薇痴迷地望着那团绿光和其下的痛苦肉瘤,脚步不停。她颈部的符文红光大盛,与核心绿光相互呼应。
「那些……都是以前的……」陈子皓看着肉瘤上那些痛苦的人脸,胃里一阵翻腾,他认出了其中几张模糊的脸,似乎在某些失踪人口的旧报导上看过。这些人,都是失败的「容器」,他们的肉体与灵魂被吞噬,化为了维持这座「血肉神龛」运转的养分,成了这恐怖肉瘤的一部分!
「晓薇!你看清楚了!那就是你的下场!」陈子皓声嘶力竭地喊道,「变成那上面的一张脸!永远痛苦!这算哪门子荣耀?!这根本是永世不得超生!」
晓薇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挣扎的神色再次浮现。肉瘤上那些痛苦的人脸似乎也感应到了新的「同伴」,它们扭曲的表情更加剧烈,无声的嘶吼彷佛能穿透灵魂。
「不……我不一样……」晓薇喃喃自语,象是在说服自己,「祂承诺……我将是最后的……完美的……我将与祂一同不朽……」
「没错……摒弃软弱……接纳吾……汝将超脱凡俗……」明神的意志如同甜蜜的毒药,浸润着她的意识。
陈子皓心急如焚,他知道常规的劝说已经无效。他目光扫过手中的石香炉,又看向那团核心绿光,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阿嬷说过,曾经有人反向吞噬明神力量并引爆节点!
怎么做?他完全不知道!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喂!那个什么明神!」陈子皓突然举起木棍,指着那团绿光,用尽全力大吼道,「你除了会躲在暗处蛊惑人心,还会干嘛?有本事出来单挑啊!只会附身在女孩子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是『网络小白』行为!我鄙视你!」
这番极度作死、充满网络梗的挑衅,果然引起了反应。核心绿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整个血肉腔室的蠕动瞬间加剧,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就连晓薇也转过头,用那双绿眸冰冷地盯着他。
「蝼蚁……找死……」
更多的血肉触手从四面八方射出,这一次的数量之多,速度之快,远超之前!它们不再试图捕捉,而是带着明显的杀意,如同无数支血红的长矛,朝着陈子皓攒射而来!
「完了!这下玩脱了!」陈子皓头皮发麻,闭目待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晓薇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那尖叫声中充满了她本人的恐惧、绝望,以及某种下定决心后的疯狂!她颈部的血丝符文红光暴涨,瞬间覆盖了她的全身,甚至压过了瞳孔中的绿芒!她猛地张开双臂,不是迎接触手,而是对准了那团核心绿光!
「不——!容器!汝敢——!」
明神的意志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
陈子皓惊骇地看到,晓薇的身体彷佛变成了一个漩涡的中心,那团核心绿光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一丝丝绿色的能量流被强行从光团中扯出,如同受到牵引般,投向晓薇的身体!她不是在顺从地接纳,而是在主动地、疯狂地掠夺!
她在执行那个传说中的方法——反向吞噬!
「晓薇!」陈子皓又惊又喜,但随即心又沉了下去。他看到晓薇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皮肤表面开始出现不正常的龟裂,裂痕中透出绿与红交织的诡异光芒,彷佛随时会因为无法承受这庞大而邪异的力量而崩解!她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七窍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
肉瘤上那些痛苦的人脸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剧变,它们的无声嘶吼变得更加尖锐,整个肉瘤剧烈地膨胀、收缩,如同一个濒临爆炸的心脏。
血肉触手失去了控制,胡乱地拍打着四周,将肉壁抽打得血肉模糊。
整个血肉神龛,因为核心力量的动摇,开始崩溃!
「撑住啊!晓薇!」陈子皓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徒劳地大喊。他看着晓薇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她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容器,强行容纳着远超极限的力量,心如刀割。
就在晓薇的身体裂痕越来越多,光芒越来越盛,即将达到极限的瞬间——
她猛地转头,看向陈子皓,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决绝、不舍、解脱,以及一丝哀求。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陈子皓读懂了她的唇语:
「……走……引爆……」
下一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体内那混乱、狂暴、即将失控的庞大能量,连同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化作最后一股洪流,狠狠地「推」向了那团核心绿光以及其下的巨大肉瘤!
「不——!!」
明神残魂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
轰隆隆——!!!
无法形容的爆炸在血肉神龛的核心爆发!绿色的光芒、红色的血光、黑色的怨气交织成毁灭的风暴,瞬间吞噬了一切!肉瘤、触手、肉壁……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股由内而外的毁灭性能量中崩解、气化!
陈子皓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击波袭来,手中的石香炉瞬间化为齑粉,整个人被狠狠地抛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在他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充满无尽怨恨与痛苦的蛇类嘶鸣,在爆炸的轰鸣中逐渐远去、消散……
以及,晓薇那带着一丝解脱的、轻轻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皓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雾影庄二楼,那扇金属门外的走廊上。金属门已经扭曲变形,表面焦黑,如同被高温灼烧过,门缝里不再有红光透出。走廊上的血雾淡了许多,虽然依旧阴森,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和邪异的低语几乎消失了。那些紧闭的房门后,也再听不到任何诡异的声响,死寂得可怕。
他浑身象是散了架一样疼痛,挣扎着坐起身,看向那扇扭曲的金属门。
门内,那个恐怖的血肉神龛,连同晓薇,以及青龙明神的部分残魂……都消失了。
晓薇成功了……以她自己为代价,重创了那个邪神,摧毁了这个「活祠」的节点。
陈子皓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那扇门,脑海中回荡着晓薇最后决绝的眼神和那无声的唇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空虚。
他活下来了。
但那个倔强、勇敢,一度被邪神蛊惑,最终却选择与之同归于尽的女孩,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血肉与黑暗之中。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北投的夜空依旧被淡淡的雾气笼罩,但那股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似乎褪去了一些。
这场与远古邪物的斗争,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陈子皓知道,青龙明神并未完全消亡,祭坛的本体仍在地下,而晓薇的牺牲,只是为这场漫长的战争,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以及,留下了一个幸存者,和一段永不磨灭的恐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