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沉重地抵住了墙上的暗口,陈子皓背靠着柜门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地下带上的腥湿水气,将他的冲锋衣浸透。矿灯从他额头滑落,滚到一旁,光柱无力地打在腐朽的木地板上,映出一小圈颤抖的光晕。
「刚……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那副骨头架子……会说话!还会放血触手!这已经不是『不讲武德』了,这根本是开外挂吧!游戏管理员在哪里?我要检举!」
晓薇没有回答。她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陷进皮肤,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排斥。颈侧至心口的皮肤下,那蔓延的血丝图案像活物般灼热、悸动,彷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正沿着她的血管网络,向心脏这个最终据点进军。脑海里,古老蛇骨的意志与无数血雾低语交织成的疯狂合唱非但没有因为远离祭坛而减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贴近,如同在她颅骨内直接回响。
「容器……适应……回归……」
那充满贪婪与古老恶意的意念,一遍遍冲刷着她的意识,试图抹去她属于「林晓薇」的一切,为另一个存在的降临腾出空间。
「晓薇?你怎么样?」陈子皓发现她的异常,连滚爬爬地过来,藉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她颈部那更加清晰、范围更大的诡异血丝,正向着心脏位置延伸,构成一个令人不安的符文雏形。他倒抽一口冷气。
「它……它长得更快了!」他声音发紧,「就像开了二倍速播放的植物生长纪录片,但一点都不疗愈,只有惊悚!」
晓薇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深处的幽绿光芒在黑暗中异常醒目。她看着陈子皓,眼神却彷佛穿透了他,望向某个更遥远、更恐怖的存在。
「它……在我脑子里……说话……」她的声音飘忽而断续,象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争夺话语权,「祭坛……需要……活祠……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活祠?什么活祠?」陈子皓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供奉……维持……祂的存在……」晓薇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彷佛在复述她听到的信息,「旅馆……就是祂的庙……我们……都在庙里……」
话音未落,房间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不是地震的那种摇晃,更象是整栋建筑物被某个巨大的东西从内部撞击。灰尘和碎木屑从天花板簌簌落下,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抵住暗口的衣柜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猛地冲击,向房间内移动了寸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靠!又来?」陈子皓吓得跳起来,紧张地盯着那个衣柜,「下面的『朋友』这么热情吗?还想请我们回去泡温泉?」
晓薇却彷佛被这震动触发了什么,她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狂乱,径直朝着房门走去。「不对……不是下面……是别处……仪式……需要更多的……能量……」
「喂!你要去哪里?」陈子皓急忙拉住她。
「放开我!」晓薇的力量大得惊人,一把甩开陈子皓的手,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非人的尖锐,「必须阻止……或者……加入……」
陈子皓被她眼中那混杂着恐惧、痛苦和一丝诡异狂热的神情吓到了。眼前的晓薇,似乎正在被体内的「东西」快速同化。他意识到,不能再让她单独行动,也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坐以待毙。
「好!好!我们出去!但你别乱跑,跟紧我!」他捡起矿灯戴好,又抓起地上另一根伸缩警棍塞给晓薇防身(虽然他知道这玩意对超自然存在大概没用),自己则紧握着唯一剩下的「武器」——那把他从一楼顺来的旧木椅的一条断腿,模样狼狈又可笑。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廊上的景象让两人头皮发麻。
血雾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稠,几乎化不开,能见度不到两米。雾气不再是均匀飘散,而是像有生命般缓缓流动、旋绕,形成无数个细小的漩涡。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腐败混合的甜腻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走廊两侧那些紧闭的房门后,传来的已不仅仅是抓挠和啜泣声,而是变成了某种集体的、癫狂的呓语和吟唱,使用的正是晓薇脑中回响的那种古老语言!声音层层叠叠,彷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住客」正在门后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这……这是集体中邪了吗?还是整栋旅馆其实就是个大型『沉浸式剧场』,只有我们两个是误入的倒霉观众?」陈子皓声音发颤,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晓薇却对这恐怖的环境恍若未闻,她侧耳倾听着那无处不在的吟唱,眼神迷茫地看向走廊的某个方向。「在那边……源头的另一个……节点……」
她说着,便梦游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陈子皓只好硬着头皮跟上。矿灯的光柱在浓稠的血雾中艰难地切割出前进的道路,光线边缘不断扭曲,彷佛雾气本身在吞噬光线。
他们经过208房间时,那扇门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门板上凸显出一个又一个手掌的印记,象是有人在里面疯狂拍打,想要破门而出。门缝底下,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里面……还有人?」陈子皓惊疑不定。
「不是人……」晓薇喃喃道,她的颈侧印记闪烁着微光,「是『过去的影子』……被困住的……残响……」
她的话让人更加毛骨悚然。就在这时,208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道缝隙!一只惨白、浮肿、布满青黑色血管的手猛地从门缝里伸出,胡乱地抓挠着空气!那绝非活人的手!
「妈呀!」陈子皓吓得魂飞魄散,想也没想,挥起手中的木棍就朝着那只手狠狠砸去!
木棍砸在冰冷僵硬的皮肤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只手顿了一下,却并没有缩回去,反而更加疯狂地抓挠,指甲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同时,门缝后露出一只浑浊无神、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物理攻击无效?!这不科学!」陈子皓一边后退一边怪叫,「这游戏平衡性太差了!策划出来面对!」
晓薇却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和那只眼睛,脸上露出混合着恐惧和诡异熟悉感的表情。「他……他也是……容器……失败的……」
她的话象是一盆冰水浇在陈子皓头上。失败的容器?难道这些房间里关着的,都是以前像晓薇一样被标记,最终却没能成为「活祠」,反而变成这种怪物的倒霉蛋?
他们不敢停留,绕开208房间,继续前行。越往晓薇感应的方向走,周围的环境越发诡异。墙壁上的污渍不再是简单的霉斑,而是逐渐凝聚成清晰的人形轮廓,那些轮廓扭曲痛苦,彷佛正在无声地尖叫。木质墙板和地板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空气湿滑粘腻,每呼吸一口都像吸入冰冷的血水。
终于,他们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门。这扇门并非木质,而是某种暗沉的金属,上面没有门牌号,只有一个复杂的、由蛇与人形纠缠而成的浮雕,与地下祭坛看到的符文风格一致。门缝下,透出更加浓郁的暗红色光芒,那股邪异的能量波动如同心跳般从门后传来,与晓薇颈部的悸动产生共鸣。
「就是这里……」晓薇眼神狂热地盯着那扇门,伸手就要去推。
「等一下!」陈子皓急忙拉住她,「你确定要进去?里面搞不好是『VIp级』的恐怖体验,我们连普通场都差点扛不住!」
「必须进去……」晓薇的力气再次变大,挣脱了他的手,「仪式的核心……之一……就在里面……我能感觉到……它在呼唤我……需要我……」
她的语气越来越不像她自己。陈子皓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就在晓薇的手即将触碰到金属门的瞬间——
「嘎吱——」
旁边一扇普通的木门(看起来象是杂物间)突然打开了。一只枯瘦但有力的手猛地伸出,将晓薇和陈子皓一起拽了进去!然后门迅速关上,将外面浓稠的血雾和诡异的吟唱隔绝。
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微弱的、彷佛来自地底的暗红光晕从墙角某处缝隙透出,勉强勾勒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是阿嬷!
她手中拿着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成的香炉,炉内燃烧着几撮暗绿色的粉末,散发出一种辛辣刺鼻、却又带着奇异宁神效果的烟气。这烟气在房间内形成一个薄薄的罩子,似乎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邪异影响。
晓薇脑中的低语和蛇骨意志瞬间减弱了许多,她眼神中的狂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与后怕,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陈子皓及时扶住。
「阿嬷?是你?」陈子皓又惊又喜,随即又警惕地看着她和她手中的香炉,「你刚才去哪了?这又是什么东西?SSR级道具吗?」
阿嬷的脸色在暗红光晕下显得更加阴沉,她没有回答陈子皓的问题,而是死死地盯着晓薇颈部那已经蔓延到心口上方的血丝符文,眼神复杂难明。
「还是太晚了……『根须』已深入心脉……」她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活祠』的转化,一旦越过心口界限,就再也无法逆转……她将成为明神在这座『庙』中的新支柱,以其生命与灵魂,滋养祂的残魂,直到耗尽……」
「活祠?庙?」陈子皓捕捉到这两个词,联想到晓薇刚才的话和旅馆的异状,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心头,「你的意思是……这整间雾影庄,其实是建立在祭坛之上的……青龙明神的庙宇?而所谓的祭品,最终会变成维持这庙宇运转的……『活人祭祀电池』?!」
阿嬷缓缓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痛苦。「雾影庄……本就是为了镇压,也是为了供奉而建。历代经营者,都是侍奉明神的守祠人。我们依靠明神残余的力量获得长寿与安宁,但也肩负着为祂寻找合适『容器』、维持『活祠』的使命……否则,明神之怒,将吞噬一切。」
「所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陈子皓愤怒地指着她,「你眼睁睁看着她中招,看着她变成这样!你们这是在杀人!」
「是拯救!」阿嬷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尖锐,「成为活祠,与明神同在,是无上的荣耀!也是让这片土地维持平静的唯一方法!没有活祠的力量稳定祭坛,地下的祂会更加躁动,血雾会扩散到整个北投!到时候,死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人了!」
「狗屁荣耀!」陈子皓气得浑身发抖,「这根本是道德绑架加邪教洗脑!为了所谓的多数人,就可以随意牺牲少数人吗?而且你问过她愿不愿意了吗?」
「命运选中了她,由不得她愿不愿意!」阿嬷厉声道,她举起手中的石香炉,「这『定魂香』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异变和明神的召唤,但撑不了多久。一旦印记完全覆盖心口,定魂香也会失效。」
晓薇虚弱地靠在陈子皓身上,听着两人的争吵,感受着体内那冰与火交织的诡异感觉,以及暂时被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蛇神意志,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想死,更不想变成那种失去自我、如同208房间里那个怪物一样的「活祠」!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抓住阿嬷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哭腔,「毁掉祭坛……或者……别的什么……」
阿嬷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她压低声音,如同怕被什么东西听去:
「传说……并非没有先例。在很久以前,曾有一个被标记者,在即将彻底转化前,凭借极强的意志,反向吞噬了明神的一部分力量,并以自身为引,引爆了祭坛的一个节点,重创了明神,使得祂沉寂了很长一段岁月……但那个人,也因此魂飞魄散,连残魂都未能留下。」
反向吞噬?引爆节点?魂飞魄散?
这听起来象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办法,而且成功率低得可怜。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定魂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被隔绝后显得沉闷的吟唱和撞击声。
陈子皓看着晓薇苍白而决绝的脸,又看了看手中那截可笑的木棍,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对抗一个远古的邪神?这难度已经不是「地狱级」了,这根本是「删号重练级」!
就在这时,晓薇突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她颈部的血丝符文猛地亮起刺眼的红光,甚至穿透了衣物!定魂香的烟气剧烈波动起来,似乎快要压制不住了!
「不好!转化在加速!」阿嬷脸色大变,「是外面的仪式……其他『活祠』和『残响』在共鸣,加强了明神的召唤!」
金属门外,那充满邪异能量的波动变得更加强烈、更加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
晓薇抬起头,眼中绿芒大盛,混合着她本人的恐惧与那外来意志的狂热。
「它……等不及了……」她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无法抗拒的牵引,「门后面……有我需要的……答案……或者……终结……」
她推开陈子皓,再次朝着那扇金属门走去。这一次,她的步伐坚定了许多,彷佛体内两种意志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共识——无论是彻底沉沦,还是寻求解脱,都必须踏入那扇门。
陈子皓和阿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与无奈。
「干!死就死吧!」陈子皓骂了一句,举起木棍,眼神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大不了就是提前体验『灵魂NFt』,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阿嬷叹了口气,将石香炉塞进陈子皓手里:「拿着,或许……还能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记住,如果事不可为……至少让她少些痛苦。」她的话语意有所指,充满了残酷的暗示。
陈子皓握紧了冰冷的石香炉,感觉象是握住了一块烙铁。他看着晓薇将手按在那扇冰冷的、雕刻着蛇与人纠缠浮雕的金属门上。
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晕厥的血腥气和邪异能量扑面而来。门后,暗红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
晓薇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陈子皓深吸一口气,握紧香炉和木棍,紧随其后。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正常」世界的声响。等待他们的,是「活祠」最终的命运,还是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