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混沌。
光与暗,炽热与冰冷,纯阳与至阴,守护与怨毒……两种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恐怖力量,在那尊濒临崩溃的邪物核心处,进行着最原始、最激烈的湮灭性冲突。
庙宇已不再是单纯的物理空间,而化作了这两种力量疯狂交锋的具象化领域。
空气在尖啸,扭曲成肉眼可见的、如同沸腾般的涡流。一侧是灼热到足以点燃灵魂的金色烈焰虚影,另一侧则是冻结万物、吞噬光线的暗红血冰寒潮。它们互相撕咬、侵蚀、爆裂,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无声却足以震碎心魄的能量冲击!
墙壁上的苔藓瞬间焦枯碳化,又在下一瞬覆上厚厚的、猩红的冰霜。地面在龟裂,碎石和尘土失去重力般悬浮起来,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碾磨成齑粉,或被灼烧成琉璃状的颗粒,或被冻结成冰冷的尘埃。
那尊邪像本身,已然面目全非。
大片的青黑色石质外壳彻底剥落,露出内部那暗红色的、如同巨大心脏般剧烈搏动、表面布满粗大血管状凸起的恐怖核心。此刻,这核心之上,无数道璀璨的金色裂痕纵横交错,如同烧红的烙铁网,深深嵌入其中,疯狂地灼烧、净化着那污秽的本质。
“嗷——!!!”
非人的惨嚎持续不断,不再是威严的咆哮,而是充满了极致痛苦、恐惧和濒临毁灭的疯狂。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再也无法凝聚成冰冷的注视。
它试图调动那浩瀚的、积累无数岁月的冰冷怨力去扑灭核心的金光,但那纯阳之气如同附骨之疽,以其为燃料,越烧越旺!它试图收缩力量,固守本源,但那金光却无孔不入,沿着它力量的脉络逆向灼烧!
内部的崩溃引发了外部的连锁反应。
庙宇开始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崩塌。
轰隆!
一根承重的梁柱终于无法承受这能量的撕扯,从中断裂,带着无数瓦砾朽木,轰然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却又被瞬间冰封或汽化。
咔嚓!咔嚓!
墙壁大面积开裂、倾颓,露出外面依旧沉沉的、却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夜色。
屋顶被掀开巨大的豁口,冰冷的雨水再次落入,却无法接近那交锋的核心地带,在半空就被蒸发或冻结成冰晶,簌簌落下。
这座囚禁了邪物、也见证了无数血腥与绝望的古老庙宇,正在走向它物理形态的终结。
而在这一片天崩地裂、能量狂啸的毁灭中心,那具几乎已完全化为青灰色石雕的少女躯体,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石化的进程,似乎在那纯阳金光爆发、邪物力量剧烈波动的瞬间,被强行中断了。
并非逆转,而是停滞。
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大部分躯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柔软与温度,变成了冰冷坚硬的顽石。唯有胸口偏左的位置,还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最后一丝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
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其奇特的、弥留之际的状态。
她的视觉、听觉、触觉……所有属于人类的感官早已失效。但那被“馈赠”的、冰冷的、非人的感知,却并未完全离去,反而在这能量风暴中,被放大到了极致,又因为失去了“自我”的约束,变成了一种纯粹客观的“记录”。
她“看”不到,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两股力量的每一次碰撞、每一次能量的宣泄、每一次空间的扭曲。
她“听”不到声音,却能“接收”到那邪物核心在纯阳之火灼烧下,发出的、作用于能量层面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哀鸣波段”。
她感觉不到冰冷或灼热,却能精确地“测绘”出周围能量场的温度梯度、压力变化、以及物质形态的转化速率。
她就像一个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冰冷的记录仪,忠实地接收着这场毁灭之舞的全部数据,自身却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无法产生“恐惧”或“希望”的情绪。
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场核心处的冲突,达到了顶峰。
金色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猛然收缩,然后爆发出了最后、也是最强烈的一次净化冲击!
暗红色的邪物核心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怨毒的尖锐“嘶鸣”,如同玻璃般,布满了无数金色的裂纹,随即——
砰!!!
无声的巨响。
暗红色的核心彻底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如同烧焦的炭块般的碎屑,向着四周迸射开来,又在飞溅的过程中被残余的金色光焰进一步灼烧成灰白的尘埃!
那两点猩红的眸光,如同断电的灯泡,骤然熄灭。
充斥庙宇的、那庞大冰冷的怨力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溃散、消弭。
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存在感,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无数灰白的、蕴含着最后一丝怨毒残念的尘埃,混合着真正的灰尘,在破庙中缓缓飘落。
金色的光芒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如同完成了使命的残烛,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回归虚无。
那一点来自古老道士的、坚守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守护意志,在给予了邪物最终一击后,也终于得到了安息。
庙宇之内,骤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寂静。
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一种……真空般的虚无。
所有的声音——能量的咆哮、邪物的哀嚎、建筑的崩裂——全都消失了。
只有细碎的、灰白色的尘埃,如同一场诡异的雪,缓慢地、无声地飘落,覆盖在废墟之上,覆盖在那尊失去了所有邪异色彩、重新变回普通焦黑碎石块的残骸上,也覆盖在那具冰冷的少女石像之上。
能量的风暴平息了。
空间的扭曲恢复了。
庙宇的崩塌也停止了,只留下一个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的破败框架,暴露在依旧淅淅沥沥的夜雨之下。
雨丝,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落入这片被诅咒了无数岁月的土地,冲刷着地上的灰烬,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林小倩的最后一丝意识,漂浮在那绝对的虚无与寂静之中。
她感知到了邪物的毁灭。
感知到了风暴的平息。
感知到了雨水的落下。
甚至感知到,那停滞的石化进程,因为邪物本源的消亡,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并非逆转,而是那种绝对的、冰冷的凝固力,正在缓慢消退。
但这一切,都无法在她那空白的、近乎完全石化的意识中,激起任何波澜。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解脱。
她失去了太多。记忆、情感、名字、过往……乃至绝大部分的身体。
剩下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大部分已化为石头的躯壳,以及一缕微弱到极致、随时可能熄灭的生机残焰,如同余烬。
我是谁?
为何在此?
问题浮现,却得不到任何回答。意识的仓库里,空空如也,只有方才那场毁灭风暴留下的、冰冷的感知数据。
她艰难地、试图驱动那已石化大半的眼球,看向天空。
透过屋顶巨大的豁口,她看到了一片被雨水洗刷过的、墨蓝色的夜空,以及几颗稀疏的、冷漠的星辰。
没有答案。
只有永恒的、沉默的宇宙。
雨滴落在她石化的脸颊上,顺着冰冷的石纹滑落,仿佛泪水,却带不来任何湿润的感觉。
时间,在这片废墟中,再次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整夜。
雨渐渐停了。
东方的天际,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
黎明。
即将到来。
在那熹微的晨光中,庙宇的废墟显得更加破败和苍凉。焦黑的邪石残骸、散落的灰白尘埃、崩塌的土木砖石……以及,那具一半是人、一半是石的少女“雕塑”。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第一缕真正的曙光,即将越过远山,照射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时——
那缕微弱到极致的生机残焰,仿佛被那即将到来的光芒所触动,极其轻微地、挣扎般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余烬中,最后一点没有完全熄灭的火星。
与此同时,她那已石化到脖颈的肌肤之下,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对抗着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流淌。
石化……真的在松动?
不是因为邪力,而是因为……黎明?
那缕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细微至极的变化。
然后,一个并非来自记忆、而是源于生命本能的、最原始最简单的意念,在那空白的意识废墟中,如同种子破土般,艰难地萌发出来: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