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祠堂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那一道缝隙缓缓扩大,从中涌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气息,而是一种近乎液态的、粘稠的冰冷与绝望。门内幽绿色的光晕剧烈晃动,将门外走廊映照得明灭不定,墙壁上扭曲的影子疯狂舞动,仿佛群魔乱舞。
阿海口袋里的平安符烫得惊人,像一块烧红的炭,紧紧烙在他的大腿皮肤上,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阴寒,让他在那滔天的怨念压迫下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归位!!”被八宝公主附身的阿明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啸叫,充满了癫狂的渴望和积压数百年的怨毒。他(她)悬浮的身体猛地化作一道灰白色的影子,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越开越大的门缝!
阿海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绝不能让公主完全进入那个祠堂!鬼脸婆说过,必须将发簪送回“原位”才能平息诅咒,而如今发簪丢失,公主若是以阿明的身体强行“归位”,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阿明很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停下!”阿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前一扑,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阿明”的双腿!
触手一片冰冷僵硬,完全不似活人的肢体,反而像是一尊冰冷的石雕。巨大的力量从“阿明”身上传来,拖拽着阿海一起向那扇门滑去!阿海双脚死死抵住腐朽的地板,粗糙的木刺划破了他的裤脚和皮肤,但他咬紧牙关,死不松手。
“蝼蚁!安敢阻我!”公主发出愤怒的尖啸,“阿明”的头颅猛地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海,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在阿海胸口!
“噗!”阿海喷出一口血沫,感觉内脏都移位了,但他依旧死死抱住,眼睛赤红地吼道:“放开我弟弟!滚出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很快就是本宫的了!待本宫灵归位,这具年轻的皮囊,正好承载本宫的不灭怨念,重返人间!”公主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得意和残忍。
就在这时,那扇朱红大门又开启了几分。门内的景象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果然是一个极其宽敞的舱室,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层层叠叠的白色帷幔无风自动,如同招魂的幡旗。帷幔之后,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色灵牌,上面用惨白色的字迹书写着名字,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每一块灵牌前都点着一盏幽绿色的长明灯,灯焰跳动,映照得那些名字仿佛在蠕动。
而在所有灵牌的最前方,最中央的高台上,并非想象中的棺椁,而是一个更加令人心悸的东西——一具被华丽锦绣覆盖着的、保持坐姿的干尸!
那干尸穿着大红色的清代公主吉服,头戴珠冠,但珠冠下的面容早已干瘪收缩,皮肤紧贴骨骼,呈现深褐色,一双空洞的眼窝深陷,直勾勾地“望”着大门方向。干枯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手指上戴着长长的、尖锐的金属指套。
即便已经化为干尸,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尊贵而怨毒的气息!这就是八宝公主真正的遗体!
而在干尸的头顶正上方,悬着一根空荡荡的、锈迹斑斑的金色发簪基座!那形状,正好与阿海丢失的那支凤凰发簪吻合!
显然,那支发簪,并非普通的饰物,而是镇压她遗体、或者连接她魂魄的某种关键信物!失去了发簪,她的怨灵就无法完全与遗体融合“归位”!
看到自己的遗体,被附身的阿明(公主)变得更加狂躁,力量暴增,猛地将阿海甩飞出去!
阿海重重撞在走廊的墙壁上,跌落在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但他口袋里的平安符在这一撞之下,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柔和却坚定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与船舱内幽绿色的鬼火格格不入,充满了温暖(虽然极其微弱)和正气的力量。金光所过之处,那些摇曳的幽绿火焰为之一滞,连公主怨灵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仿佛被灼伤了一般,动作停顿了一瞬。
“该死的……法力……?”公主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疑不定。
趁着这个机会,阿海强忍剧痛,连滚带爬地再次扑向“阿明”,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伸手疯狂地掏向“阿明”胸前贴身口袋——那里,有鬼脸婆给的那道符咒!
“找死!”公主反应过来,尖锐的指爪带着阴风抓向阿海的咽喉。
阿海不闪不避,拼着喉咙被撕碎的风险,猛地将那道颜色发黑的三角形符咒扯了出来,狠狠按在了“阿明”的额头上!
“天地玄黄,秽气分散!敕!”他不懂咒语,只是模仿着记忆中庙里道士驱邪时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大吼!
那符咒接触到“阿明”额头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眼的黑红色光芒!一股强大的、带着血腥和镇压气息的力量爆发开来!
“啊——!”公主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阿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那死灰的颜色和诡异的黑色血管纹路开始剧烈波动,时而显现出阿明原本痛苦的少年面容,时而又变回那狰狞的鬼面!
“不!滚开!你这该死的符咒!”公主的声音变得扭曲而混乱。
符咒的力量与公主的怨念在阿明的身体里激烈交锋!阿明的身体成了战场,他时而痛苦地蜷缩,发出本能的呻吟,时而又猛地挺直,眼中爆发出怨毒的绿光。
趁着这短暂的僵持,阿海死死按住符咒,对着那双不断变幻的眼睛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要缠着我弟弟!为什么要诅咒所有人?!”
也许是被符咒削弱,也许是阿海拼死的意志起了作用,那公主怨灵的声音竟然出现了一丝断续和混乱,不再是纯粹的高高在上,反而流露出一丝被压抑了数百年的痛苦和……不甘。
“为……什么?”她尖啸着,声音扭曲,“你们这些愚民……惊扰本宫安眠……觊觎本宫珍宝……难道不该死吗?!”
“我们没有!”阿海怒吼反驳,“我弟弟只是好奇!我捡到发簪只是想找到他!我们从未想过拿走你的任何东西!”
“谎言!”公主厉声反驳,但声音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符咒的光芒持续灼烧着她依附在阿明身上的灵体。
就在这时,旁边那扇朱红大门因为内部的压力,又自行开启了一些。门内那些层层叠叠的灵牌,在幽绿光芒的照耀下,有几个牌位上的字迹变得清晰可见。
阿海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浑身猛地一僵!
那些牌位上写的,根本不是清朝官员或皇室成员的名字!而是一些极其陌生的、甚至不像是人名的称谓!
“南海巡海夜叉之位”
“汐浪引渡人之位”
“蚌女献珠之位”
“礁石守将之位”
……
这……这些是什么?!这根本不是清朝公主应有的陪祀灵位!反而像是……像是民间祭祀的某些精怪鬼神?!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阿海!
结合公主刚才话语里对“和亲”的极度怨恨,对“父皇和官员”的诅咒,还有眼前这些诡异的灵位……
阿海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双在阿明脸上变幻不定的、怨毒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你根本不是什么清朝的公主!对不对?!”
这句话仿佛蕴含着奇异的力量,竟然让激烈挣扎的公主怨灵猛地一滞!
符咒的黑红色光芒大盛!
“你所谓的‘和亲’……根本不是嫁给人!对不对?!这些灵位……你嫁的是……是这片海?!是这些……‘东西’?!”阿海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颤抖,但他凭借着一股直觉,将最可怕的猜测吼了出来!
“闭嘴!!!”公主怨灵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溃的尖啸,充满了被戳穿秘密的疯狂和羞愤!“你知道什么?!你们这些凡人知道什么?!”
她的抵抗骤然减弱,符咒的力量趁机深入,阿明脸上的狰狞鬼影暂时被压制下去,露出了他原本苍白痛苦的脸庞,眼中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但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而公主怨灵的声音,则像是决堤的洪水,带着积压了数百年的屈辱、愤怒和绝望,汹涌而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自称,反而变得凄厉而悲怆:
“是!我不是去嫁给人!我是被献祭给这片海的祭品!!”她尖声哭嚎,声音刺耳无比,“什么狗屁和亲!什么安抚海神!不过是那些无能的男人,害怕风浪,害怕海患,听信妖道所言,需要皇室血脉才能平息‘海神’之怒!用我的命!我的尊严!来换取他们可怜的安宁!”
“他们给我公主的名号!给我丰厚的嫁妆!不是恩赐!是买命钱!是封口费!那些嫁妆……那些珍宝……都是祭品!连同我一起,被扔进这片冰冷的海里!送给那些所谓的‘海神’!那些肮脏的、恐怖的……精怪!”
她的话语如同最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历史的迷雾,露出了残酷恐怖的真相。所谓的八宝公主,并非海难身亡,而是被自己的父皇和朝廷,作为活祭品,献给了这片海洋以及其中存在的非人之物!那些嫁妆,根本不是让她幸福生活的保障,而是献给“海神”的贿赂!
她的怨念,并非仅仅来自于死亡,更来自于被至亲和国家背叛、被当作物品献祭的极致屈辱和仇恨!
那些灵位,恐怕就是当年接受献祭的“海神”或其爪牙!这艘船,就是她的活棺材和祭坛!
所以她的诅咒如此强大,如此怨毒!所以她如此珍视她的“嫁妆”,任何触碰者,都被视为对祭品的觊觎,会引来她以及她身后那些“存在”的疯狂报复!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阿海听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没想到,诅咒的背后,竟然是如此黑暗和悲惨的历史。
而就在这时,因为公主怨灵情绪的剧烈波动和符咒的压制,阿明身体的控制权似乎短暂地空白了。他猛地咳嗽起来,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虽然依旧充满恐惧,却看向了阿海,用微弱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哥……发簪……掉在……进来那里的……地板缝隙……快……”
发簪的下落!阿明残存的意识竟然注意到了!
阿海心中猛地升起一丝希望!
但就在此时,那扇朱红大门,因为失去了公主怨灵的持续冲击,竟然开始缓缓地、自动关闭!门内那具干尸公主的遗体,空洞的眼窝似乎转向了他们,下颌骨微微开合,发出“咔哒”的轻响。
而公主的怨灵也瞬间从崩溃的情绪中挣脱,变得更加暴怒!
“你们……都知道了……那就更不能留!”她尖啸着,符咒的光芒开始被她强大的怨念逼退,阿明的脸上再次浮现鬼影!
必须拿到发簪!
阿海看了一眼即将关闭的祠堂大门,又看了一眼再次被附身的弟弟,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地跑去!他必须赶在公主完全控制阿明、或者祠堂彻底关闭之前,找到那支掉落的发簪!
身后,传来公主怨灵混合着愤怒和嘲弄的尖啸,以及祠堂大门沉重关闭的最终巨响——
“砰!”
整个船舱猛地一震,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后,是更加疯狂的、来自被关在门外的公主怨灵的咆哮和撞击声!
阿海不敢回头,拼命奔跑在幽绿光芒闪烁的、迷宫般的走廊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发簪!救回弟弟!
诅咒的真相已然揭开,但生存的战斗,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