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帘像一道沉重的、分隔阴阳的幕布,在阿义伯眼前微微晃动着。他被身后那冰冷而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身不由己地退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陷入冰冷的泥沼。
那幽绿色的目光牢牢锁定着他,如同实质的枷锁,冻结了他的反抗意志,只剩下最原始的、濒死般的恐惧。浓郁的异香几乎要将他溺毙,头脑昏沉,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进…去…” 身后的“女子”——或者说,那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发出低哑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声音。那声音不再刻意模仿人类的柔媚,而是透出了一丝本相的粗糙和饥渴。
布帘擦过阿义伯的脸,冰冷而粗糙。他踉跄着跌入了卧室。
卧室里比外间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极其微弱的、惨淡的月光从墙壁一道宽些的裂缝挤进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斜斜地劈开黑暗,恰好照亮了床铺的一角。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异香,混合着老屋特有的霉味和灰尘味,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复合气息。
“砰。”
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阿义伯僵硬地转过头,借着那缕微光,他隐约看到地上躺着他之前打到的其中一只野兔——原本挂在屋外屋檐下风干的。
而那个“女子”,正背对着他,蹲在那只野兔旁边。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咀嚼,又像是在……撕扯?
阿义伯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膛,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微光下,他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那个蹲着的背影轮廓,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她的肩膀似乎在变宽,背部弓起,破旧的粗布衣裳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膨胀!原本纤细的腰身变得粗壮,覆盖着一层……浓密的、褐色的毛发!
那窸窣声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种湿漉漉的、撕扯皮肉和咀嚼骨头的细碎声响!她在生吃那只野兔!
阿义伯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搅,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却又被他死死捂住嘴巴压了下去。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忽然,咀嚼声停止了。
那个背影猛地顿住。
然后,极其缓慢地,她——或者说,它——转过了头。
月光照亮了它的侧脸。
阿义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的呜咽。
那已经不是一张人类的脸了!
它的吻部向前突出,布满了湿漉漉的褐色短毛,鼻头漆黑而湿润,不停地微微抽动着。嘴唇向后咧开,露出尖锐森白的牙齿,齿缝间还挂着鲜红的肉丝和皮毛碎片。那双眼睛,完全变成了狸猫般的竖瞳,闪烁着冰冷、残忍、贪婪的幽绿光芒,牢牢地钉在阿义伯身上!
它似乎完全不再掩饰了!
“呵……”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呼噜声,带着满足和更深的渴望。它扔下啃了一半的野兔,慢慢地、一步步地朝着阿义伯逼近。
它的动作不再有丝毫人类的优雅,而是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充满威胁的韵律。四肢着地,但躯干却又诡异地保持着部分人形,形成一种无比骇人的、半人半兽的姿态。破旧的衣裳被撑得几乎撕裂,露出下面覆盖着浓密毛发的身体。
浓郁的腥膻味和血腥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混合着那诡异的异香,几乎令人晕厥。
“阿…叔…”它的声音变得极其怪异,像是人类语言和野兽嘶吼的混合体,沙哑而破碎,“你…看…到…了…”
阿义伯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终于冲破了部分蛊惑。他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往外跑!
但他的动作快,那东西的动作更快!
只听“嗖”的一声风响,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扑了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阿义伯的后背上,将他狠狠地掼倒在地!
“砰!”阿义伯的脸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顿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他还来不及挣扎,一个沉重而毛茸茸的身体就骑跨在了他的背上,冰冷尖锐的爪子深深地扣进了他肩膀的皮肉里,剧痛瞬间传来!
“呃啊——!”阿义伯发出痛苦的惨叫。
“嘘……”冰冷腥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后,那怪物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戏谑和残忍,“别…吵…阿叔…你不是…要…陪我…吗?”
阿义伯奋力挣扎,但压在他身上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如同山岳般沉重。那爪子如同铁钩,越嵌越深,温热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衫。
“放…放开我!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阿义伯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
背上的怪物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呼噜声,仿佛很享受猎物的恐惧。
“东…西?”它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在它此刻的脸上显得无比惊悚,“我…是…你…带回来…的…‘姑娘’啊…”
它俯下身子,布满短毛的脸颊摩擦着阿义伯的侧脸,那触感让阿义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和恐惧达到了顶点。
“多好…”它吸着气,像是在品尝阿义伯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气息,“你的味道…比那些…山鸡野兔…好闻…多了…”
它的舌头——粗糙、湿热、带着倒刺般的质感——舔过阿义伯的脖颈!
阿义伯浑身剧颤,巨大的恐怖让他几乎失禁!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舌头上的倒刺刮擦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的麻痒。
“求…求你…放过我…”阿义伯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地哀求,“我…我给你烧香…给你供奉…求你…”
“供奉?”怪物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我…不要…供奉…”
它猛地用力,将阿义伯的身体翻了过来!
阿义伯面对了它那张恐怖的、半人半狸的脸!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鬼火,死死地盯着他。尖锐的牙齿距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滴着粘稠的唾液。
“我…饿了…”它简单直接地宣告,声音里的贪婪和饥饿毫不掩饰。
阿义伯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利齿撕裂喉咙的痛苦降临。
但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立刻到来。
他感到那怪物似乎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从胸口闻到脸颊,最后,那冰冷的鼻尖停留在了他的额头。
一阵低沉而模糊的、仿佛念咒般的咕哝声从它喉咙里发出。那不是人类的语言,音调古怪而古老,充满了蛮荒和邪异的气息。
随着这咕哝声,阿义伯感到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精神力量正试图钻入他的大脑!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仿佛有无数扭曲的、毛茸茸的影子在视野边缘蠕动、低语……
它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吃掉他……它还想做些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不……不……”阿义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挣扎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被那邪异的低语彻底吞噬。
就在他即将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喔——喔——喔——
远处,村庄里,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公鸡,发出了一声遥远而模糊的打鸣声。
虽然声音很轻微,隔着重重山林和浓雾,几乎微不可闻。
但压在阿义伯身上的怪物,动作却猛地一僵!
它喉咙里的咕哝声戛然而止。
它猛地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竖瞳警惕地转向窗外。虽然天色依旧漆黑,但那声鸡鸣,仿佛带着某种破除邪祟的、源自天地秩序的力量,让它感到了一丝本能的忌惮和烦躁。
它低头看了看身下几乎昏迷的阿义伯,又看了看窗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不甘心的、低沉的咆哮。
天,快要亮了。
虽然离真正的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对于这些黑夜的造物来说,那一声鸡鸣就是警告。
它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狩猎者的耐心和狡黠压过了即刻进食的欲望。
它从阿义伯身上缓缓站了起来。
阿义伯感到背上一轻,但那冰冷的恐惧依旧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丝眼缝。
他看到那怪物站在床边,幽绿的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贪婪,有不甘,还有一丝……诡异的、仿佛看待所有物的玩味?
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开始做一些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它伸出爪子,开始仔细地、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地,梳理阿义伯凌乱的头发,拂去他脸上的血迹和灰尘。它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占有欲,仿佛在打理自己的储备粮食。
然后,它低下头,在阿义伯的额头中央,轻轻地、用那冰冷潮湿的鼻子点了一下。
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瞬间渗入阿义伯的眉心,让他猛地一颤,仿佛被打上了一个无形的、冰冷的烙印。
“等我…”它用那破碎的声音,再次吐出恶魔般的低语,“晚上…再来…找你…”
“你…是…我的…”
说完,它不再停留。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飘向窗口。那扇用木板简单钉成的窗户无声无息地自动打开,它灵活地钻了出去,融入外面依旧浓重的夜色和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窗户无声地合上。
卧室里,只剩下阿义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满脸血污。额头上那个被冰冷鼻尖触碰过的地方,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般,散发着持续的、阴森的寒意。
屋子里,浓郁的血腥味、腥膻味和那诡异的异香混合在一起,经久不散。
远处,又一声极其微弱的鸡鸣传来,预示着黑夜终将过去。
但阿义伯知道,对于他来说,下一个黑夜降临之时,才是真正绝望的开始。他被标记了,被当成了所有物。那个东西……晚上还会再来。
第三章在阿义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中结束,黎明的微光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是拉开了下一场噩梦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