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一声短促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攥着钥匙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我几乎被冻结的思维恢复了一丝清明。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恐惧。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些黑暗中无声注视的“乘客”,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紧闭的车门!手指疯狂地摸索着门边的应急开关按钮,冰冷光滑的塑料触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
“咔哒…咔哒咔哒!” 我用力按压,捶打,然而那扇锈蚀的车门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只有金属部件在蛮力下发出的沉闷撞击声,在死寂的车厢里空洞地回荡,像是在嘲弄我的徒劳。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向上缠绕,勒紧我的喉咙。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时,车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白雾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微弱的光。
不是车灯那种刺目的光束,更像是……两盏在风中摇曳的、极其古老的灯笼发出的幽光。昏黄、黯淡,带着一种纸质的脆弱感,穿透浓重的雾气,幽幽地飘了过来,无声无息地靠近。
那光晕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车内的死寂被打破了。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骤然增强,如同深海的水压,沉重地挤压着车厢的每一寸空间。那些原本凝固在我身上的视线,齐刷刷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转向了车头灯光射来的方向——那两盏飘忽的灯笼。
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原始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停止了徒劳的撞门,身体死死抵在冰冷的车门上,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车外那两团越来越近的幽光。
没有脚步声。没有雨点击打物体的声音。只有那两盏灯笼,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平稳地、诡异地漂浮着,穿透浓雾,最终停在了紧闭的车门前。
然后,是“吱呀——”一声悠长、艰涩、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摩擦声。
那扇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前车门,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打开了。
浓重的、冰寒刺骨的雾气如同活物般涌入车厢,瞬间带来一股浓烈的、带着泥土腥味和腐朽草木气息的寒意。但比这寒意更刺骨的,是随之而来的另一种味道——一种极其浓郁、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花香,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无法忽视的……铁锈般的腥气。
一个人影,裹挟着冰冷的雾气与刺鼻的异香,出现在敞开的车门口。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样式极其古旧的新娘嫁衣。厚重的锦缎在昏暗中泛着幽暗的光泽,繁复的金线刺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在微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非人的质感。宽大的袖口和裙裾拖曳着,边缘似乎沾染着深色的、湿漉漉的污迹。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头上罩着的、一直垂到胸前的鲜红盖头。那红色红得刺眼,红得粘稠,如同凝固的血液,将她的面容彻底遮蔽,只留下一个神秘而惊悚的轮廓。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忘在荒山野岭的纸扎人偶。那股浓烈到诡异的甜香和铁锈腥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霸道地充斥了整个车厢,几乎要压过之前的霉味和尘土气。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胶体。那些乘客的剪影在昏暗中似乎绷得更紧了,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敬畏(或者说恐惧?)弥漫开来。
红盖头新娘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迈步的动作,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极其平稳地、无声地“滑”进了车厢。那双穿着同样鲜红绣花鞋的小脚,被宽大的裙裾完全遮盖,仿佛从未沾地。
车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沉重地、自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雾气,却将那浓烈的异香和彻骨的阴寒彻底锁在了车内。
她“滑”向车厢中部。经过那个穿着深紫色冬衣的女人身边时,冬衣女人一直歪着的头猛地垂得更低了,放在膝盖上的、指甲漆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经过那个专注折纸钱的老太太,老太太枯槁的手指停顿了,那张未折完的纸钱,无声地飘落在她深色的裤子上。
最终,她在我的座位旁边,那个靠过道的位置,停了下来。
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坐了下来。
厚重的红裙铺散开,覆盖了座椅和她脚前的一小片地面。车厢里那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线,似乎都被她身上这片浓重的、不祥的红色吸走了。她离我如此之近,那股甜腻腥浓的气息几乎将我淹没。我能清晰地看到红盖头细腻的织物纹理,看到上面用金线勾勒的模糊花纹,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千年寒冰般的低温辐射。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在疯狂尖叫。我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甚至不敢转动一下眼珠。我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冰冷的塑料椅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缩在靠窗的角落里,恨不得能融入那冰冷的车壁。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只有身边那如同冰雕般的存在,和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死亡气息,提醒着我现实的恐怖。
突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液体滴落声,在这死寂得落针可闻的车厢里响起。
我的眼珠不受控制地向下转动。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从她垂落在座椅边缘的、宽大的红袖口内侧,缓缓渗出、凝聚、拉长……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无声地坠落。
“啪嗒。”
它砸落在她脚边、那同样鲜红的裙裾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漉漉的暗色印记。那印记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还泛着极其微弱的、令人心寒的光泽。
血!是血!
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盖过了那甜腻的花香,如同实质般冲入我的鼻腔,刺激着我的胃部剧烈翻搅。
“滴答…滴答…”
血滴落下的声音,开始变得规律而清晰。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从她的袖口坠落,砸在红裙上,溅开一朵朵微小的、暗红色的血花。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不敢抬手去擦。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动着身下的塑料座椅也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猛地攥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腕!
那触感……无法形容!像浸透了冰水的丝绸包裹着坚硬冰冷的骨头,又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裹着湿滑苔藓的石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瞬间从接触点炸开,沿着手臂的血管和神经疯狂上窜,直冲头顶!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在死寂的车厢里炸响。我猛地一挣,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开那只手!但那五根冰冷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地箍着我的手腕,纹丝不动!力量大得惊人!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紧贴着我的耳根响起。
那声音极其低微,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质感,仿佛来自一个被割破了喉咙的人,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冰冷的死气。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进了我的耳道深处:
“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