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的马车停在状元府门前时，院中风光正好。沈清辞刚在厅堂结束与几位寒门学子的论道，案上茶盏尚有余温，书卷摊开着，墨香混着草木清气漫在空气中。朱门轻启，明黄的圣旨在仆从簇拥下缓缓而入，鎏金龙纹映着日光发亮，瞬间让这座素雅的宅院染上厚重的皇家威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郎沈清辞，风华正茂，学识渊博，心怀天下，特赐婚皇太女苏菲菲，为东宫侧夫，掌东宫文事，辅佐储君理政，钦此！”传旨太监的声音穿透庭院，字字掷地有声，砸在沈清辞心头，震得他指尖发麻。
他身着绯色状元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竹，面如冠玉，闻言瞬间僵在原地，手中的书卷悄然滑落，“啪”地落在案上，打破了片刻静谧。十年寒窗苦读，三更灯火五更鸡，他盼的是金榜题名后，能以朝臣之身立于朝堂，挥斥方遒，以笔为剑，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寒门学子争出路，却从未想过，命运会以这样的方式转折——不是辅政朝臣，而是东宫侧夫，困于深宫高墙，在既定的框架里践行抱负。
短暂的失神后，沈清辞迅速敛去眼中的震惊与茫然，指尖攥紧袖摆稳住心神，恭恭敬敬跪地接旨，额头轻触金砖：“臣沈清辞，领旨谢恩！”声音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难掩骨子里的坚定，“臣必竭尽所学，执掌东宫文事，辅佐皇太女稳固朝局，不负陛下隆恩，不负天下所托！”
传旨太监满意颔首，笑着抬手虚扶：“沈状元才华横溢，陛下此举，正是看重你的才学与品性。东宫文事繁杂，需得你这般栋梁之才打理，往后辅佐皇太女成就大业，前程不可限量啊。”说罢，便带着随从启程离去，留下满院未散的皇家威仪。
送走传旨队伍，沈清辞独自站在正厅，望着案上那道明黄圣旨，心中五味杂陈。父亲沈老实从后院匆匆跑来，布鞋沾着泥土，满脸通红，又惊又喜，声音都发颤：“儿啊！咱……咱沈家真的飞黄腾达了？你要做东宫侧夫，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往后咱寒门小院，也能扬眉吐气了！”
沈清辞回头，看着父亲憨厚的笑容，眼底的复杂更甚，轻轻叹了口气：“父亲，这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东宫之内，皆是丞相、将军府的权贵子弟，我寒门出身，无依无靠，人微言轻，往后的路，步步都是荆棘，需格外谨慎。”
“这……”沈老实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坚定，“别怕！咱清辞有真才实学，凭本事立足，谁也欺负不了！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你只管在宫里好好做事，别委屈自己就行。”
沈清辞心中一暖，重重点头，将父亲的话记在心里。他转身回到书房，案头的《论语》还摊开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字句格外醒目，墨痕未干，透着先贤的智慧。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书页，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是啊，任重而道远，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心怀天下，坚守本心，便不算辜负十年所学，不算辜负寒门学子的期许。东宫文事，亦是为国效力的途径，亦是践行抱负的战场。他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开始草拟东宫文事的管理方案——从典籍整理到文书拟定，从讲学安排到寒门人才选拔，一笔一划，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抱负，藏着对天下的赤诚。
沈清辞刚在书房写下几行东宫文事章程，门外就传来妹妹沈清月清脆的声音：“哥！哥！娘说你有大喜事，快跟我说说！”
话音未落，身着浅绿布裙的沈清月就拉着母亲王氏闯了进来，小姑娘扎着双丫髻，脸上满是雀跃，王氏手中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瓷碗冒着温热的水汽，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清辞，刚听管家说，宫里来人传旨了？说是……说是陛下赐婚，让你做东宫侧夫？”
沈清辞放下笔，起身扶住母亲，接过莲子羹放在案上：“娘，是真的，陛下恩典，赐婚于我与皇太女，命我掌东宫文事。”
“哎哟！我的儿！”王氏激动得声音发颤，拉着沈清辞的手反复摩挲，指尖带着粗糙的薄茧，那是常年操劳的痕迹，“咱这寒门小院，竟也能出东宫的人！这都是你苦读换来的福气啊，娘没白疼你！”
沈清月蹦蹦跳跳地凑到哥哥身边，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哥！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新科状元！东宫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还有好多好吃的？你成了侧夫，是不是以后就能经常见到皇太女了？皇太女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厉害？”
沈清辞看着妹妹眼里闪烁的星光，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顶：“话本里的描写多有夸张，东宫是皇家重地，规矩森严，行事需谨守礼法，哪能像寻常府邸那般自在。至于皇太女，她肩负储君之责，日理万机，见面自然是为了商议东宫文事，辅佐她处理政务，并非儿戏。”
沈清月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小眉头皱了起来，又追问：“那……那其他几位夫郎都是勋贵子弟，会不会欺负你啊？我听邻村的先生说，权贵人家都很势利，看不起寒门出身的人。”
这话让王氏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她紧张地拉过沈清辞的手，语气带着担忧：“清辞，你妹妹说得对，你在宫里可千万要当心。那些勋贵子弟家世显赫，势力庞大，咱惹不起，就多躲着点，别跟人起冲突，凡事忍让些，保全自己最重要。”
沈清辞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又揉了揉妹妹的头顶，语气坚定，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傲骨：“娘，清月，你们放心。我凭的是才学立足，掌的是东宫文事，只要我尽心尽力做好本职，不掺和是非纷争，恪守本心，旁人自然无从置喙。再说，陛下既然选中我，便是对我有信任，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更不能丢了咱寒门读书人的骨气，不能让天下寒门学子失望。”
王氏看着儿子沉稳的模样，眼中的担忧稍稍放下，眼眶却又红了，声音带着哽咽：“话是这么说，可娘还是心疼。你打小就懂事，跟着娘吃了不少苦，没享过一天福，如今刚有出息，就要去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受约束，娘夜里都睡不安稳。”
“娘，这不是约束，是责任。”沈清辞拿起案上刚勾勒好的平安符雏形，那是他午后闲来无事画的纹样，“我会照顾好自己，凡事谨慎，也会常写信回来报平安，让你和清月放心。等将来东宫事务安稳了，或许还能接你们去京城小住，看看京城的风光。”
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随即坚定地说：“娘懂你的心思！可咱清辞有真才实学，不怕别人看不起！娘这就给你准备行李，把你最厚实的衣服、常用的笔墨纸砚都带上，再给你缝个平安符，求神佛保佑你在宫里顺顺利利的，不受委屈。”
“哥，我也帮你收拾！”沈清月连忙应声，又想起什么，凑到哥哥身边小声说，“哥，你在宫里要是受了委屈，可一定要写信回来，我和娘去给你撑腰！就算我们没势力，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你！”
沈清辞心中一暖，一股温情涌上心头，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傻丫头，哥不会受委屈的。你们在家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晚饭时，王氏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全是沈清辞爱吃的，红烧鱼、炒青菜、炖鸡汤，香气扑鼻。沈清月不断给哥哥夹菜，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问着东宫的事，眼里满是好奇；王氏则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抹泪，既为儿子的前程高兴，又为他即将远行担忧。
“清辞，到了宫里，别逞强，也别太耿直。”王氏放下筷子，语气郑重地叮嘱道，“与人相处多忍让，凡事留个心眼，不该管的别管，不该说的别说，照顾好自己最重要。家里不用你惦记，娘和清月会把家守好，地里的庄稼、院里的家禽，都不用你操心。”
“娘，我记住了。”沈清辞点头，看着母亲眼角的泪水，心中百感交集，有感动，有愧疚，更有坚定。
夜色渐深，沈清月捧着一个绣着莲花的平安符跑过来，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得意：“哥，这是我和娘一起绣的，你带在身上，保平安！我绣了花瓣，娘绣了荷叶，花了好长时间呢！”
沈清辞接过平安符，指尖摩挲着上面凹凸的针脚，莲花的轮廓虽略显稚拙，针脚也不算规整，却每一针都透着浓浓的暖意，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灯下穿针引线的专注，妹妹趴在一旁帮忙递线、认真学习的模样。他将平安符贴身收好，布料与肌肤相触，一股安稳的力量悄然蔓延开来，驱散了心中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
“哥，你一定要带着它，不能弄丢哦！”沈清月踮着脚尖，眼神里满是郑重，“莲花是君子花，娘说它出淤泥而不染，能护你品性高洁，不被宫里的坏人欺负，也不被是非污染。”
沈清辞弯腰，与妹妹平视，笑着点头，语气认真：“放心，哥一定贴身收好，绝不弄丢，走到哪儿都带着。”
王氏也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温和：“夜深了，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整理行装，准备嫁妆，往后入了宫，规矩多，事务忙，可就难有这般自在的睡眠了。”
沈清辞正沉浸在亲情的暖意中，母亲王氏又折返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泛黄的布包册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清辞，娘刚才想了想，有些事得提前跟你说透。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你那什么文事章程，而是好好准备嫁妆，安安稳稳嫁给皇太女，顺利入住东宫，站稳脚跟。其他的事，等你在东宫扎下根，有的是时间操心。”
她将册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记着各种嫁妆清单，字迹工整，能看出是用心书写的：“你出身寒门，不比那些勋贵子弟，家底丰厚，嫁妆虽不能求奢华，撑不起场面，但必须周全体面，不能让人看不起，也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娘已经托人打了两套银质器皿，缝了八套新衣裳，都是耐穿体面的料子，还有你常用的笔墨纸砚、珍藏的书籍，都要一一整理好，用锦盒装好，避免损坏。另外，随行的仆从也得选两个稳重可靠的，往后在宫里能照顾你的起居，帮你打理杂务。”
沈清辞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和册子上工整的字迹，心中一酸，眼眶微微泛红，连忙点头：“娘，我知道了，都听您的安排。您为我操劳这么多，辛苦您了。”
“这才对。”王氏松了口气，又细细叮嘱，“明日起，你就别埋在书房里琢磨那些文事了，跟娘一起清点物品，试试新做的衣裳，不合身的地方娘好连夜修改。嫁妆不仅是面子，更是你在东宫的底气，是旁人看你的眼光，每一件都得用心准备，不能马虎。至于联络同僚、谋划文事，那都是后话，先把自己的事安顿好，才能安心做事，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也不辜负自己的才学。”
沈清辞凝视着母亲手中的嫁妆清单，册页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毛边，每一笔字迹都透着母亲的心血与牵挂。他伸手轻轻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银质器皿、新制衣裳、笔墨书籍……这些在旁人眼中或许不算奢华的物件，却是母亲倾尽所能为他筹措的全部周全，是母亲能给的最好的底气。
“娘，辛苦您了。”他声音微哑，心中满是愧疚与感动。从前只顾着苦读，一心扑在书本上，从未留意过母亲眼角的皱纹、鬓边的白发，也从未想过母亲为他付出了多少，如今即将远行，才发现母亲早已为他谋划了这么多，把能想到的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王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眼底却泛起湿润，声音带着哽咽：“傻孩子，为你做事，娘不辛苦。你能有今天的前程，是你自己拼来的，是你日夜苦读换来的，娘只盼你往后在东宫能顺顺利利，不受人轻视，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足，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些嫁妆虽简单，却都是娘的心意，也是你在宫里的体面，可不能马虎。”
她翻到清单的最后一页，指着上面两个名字说：“这两个是家里的老仆，一个叫忠伯，在咱家待了十几年，稳重细心，做事靠谱，能帮你打理杂务、处理对外事宜；一个叫春桃，手脚麻利，还懂些基本的宫廷规矩，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帮你打理内务。我已经跟他们交代好了，往后在宫里，他们会忠心耿耿跟着你，凡事听你吩咐。”
沈清辞一一记在心里，郑重地点头：“娘，我都明白。明日起，我就跟您一起准备嫁妆，清点物品，绝不辜负您的心意，也会好好待忠伯和春桃。”
王氏满意地笑了，又叮嘱道：“明日试衣裳的时候，要仔细看看合不合身，袖子、腰身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娘好连夜修改，确保你穿得舒服体面。还有你的书籍笔墨，要分类整理好，珍贵的典籍用锦盒装好，外面裹上棉絮，避免路上颠簸损坏。这些都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你在东宫施展才学的依仗，可不能大意。”
“嗯，我会的，一定仔细整理，妥善保管。”沈清辞扶着母亲起身，“娘，夜深了，您也早点歇息吧，忙活了一天也累了，剩下的事，我们明日再慢慢打理，不急在一时。”
王氏点点头，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别再熬夜看书、琢磨章程了，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好办事。在宫里，身子是本钱，可不能累坏了。”
沈清辞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嫁妆清单，久久没有放下。册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束温暖的光，驱散了他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也让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爱与牵挂。他知道，母亲为他准备的不仅是嫁妆，更是一份底气，一份支撑他在东宫走下去的力量。
他将清单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熄灭了案上的烛火。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透过窗棂洒在书房里，照亮了案上的书卷，也照亮了他心中的笃定。从明日起，他会暂时放下那些文事谋划，专心准备嫁妆，带着家人的牵挂与期盼，带着寒门读书人的骨气与赤诚，从容地走向东宫，在新的战场，践行自己的抱负，不负信任，不负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