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赵国栋看着报告，脸色有些复杂。
他不得不承认，这份准备很充分，考虑很周全。
但他还是担心风险。
“数据是数据，”他终于开口。
“实际做起来，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温卿同志，你毕竟年轻，经验有限。这种项目，应该更慎重。”
这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但意思很明确——不信任。
温卿还没说话，林烨先开口了。
“赵副厂长说得对，实际会遇到问题。”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所以我们的方案里，包含了三个阶段：样机试制、田间试验、改进定型。每个阶段都有明确的技术指标和退出机制。”
他走到黑板前，用粉笔画出一个流程图：
“第一阶段，样机试制。目标：实现基本功能。预算：两百元。时间：一个月。如果不成功，项目终止，损失可控。”
“第二阶段，田间试验。目标：验证可靠性和适应性。选取三种不同作物（小麦、水稻、谷子）进行测试。时间：两个月。”
“第三阶段，改进定型。根据试验反馈优化设计，制定生产工艺。时间：一个月。”
“每个阶段都要经过评审，只有达到预设指标，才能进入下一阶段。这样，风险被分解，可控。”
这个思路很严谨，堵住了“一败涂地”的担忧。
杨厂长终于说话了：
“林顾问这个分阶段的想法很好。既给了创新空间，又控制了风险。”
他看向赵国栋，“老赵，你觉得呢？”
赵国栋沉吟片刻：
“如果真能按这个流程走，风险确实小了很多。但……谁来做？技术科现在人手也不宽裕。”
“我和林顾问主导。”
温卿说，“需要时，请王师傅、李师傅协助。不会影响其他工作。”
“那生产任务……”老郑还想说什么。
杨厂长摆摆手：
“这样吧，项目先立项，按三个阶段走。第一阶段预算控制在两百元以内，人员以温卿和林烨为主，必要时其他科室配合。如果第一阶段成功，再讨论后续。”
这是折中的方案。
既不轻易否定创新，也不盲目投入。
赵国栋想了想，点头：“我同意厂长的意见。但第一阶段必须严格评估，达不到预期就停。”
“可以。”温卿毫不犹豫。
老郑和老钱见副厂长都同意了，也不再反对。
“那就这么定了。”
杨厂长拍板，“小型脱粒机研发项目，正式立项。温卿同志任项目组长，林烨同志任技术顾问。第一阶段，样机试制，时间一个月，预算两百元。”
会议结束。
走出会议室时，温卿和林烨并肩而行。
走廊里人来人往，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回到技术科办公室，关上门，林烨才说：“第一阶段，一个月，时间很紧。”
“够用。”
温卿翻开笔记本，“关键零件今晚就能出图。明天开始加工。”
“需要我做什么？”
“滚筒的动力学计算要精确。特别是齿形和转速匹配，关系到脱粒效果和功耗。”
“好。明天给你结果。”
对话简洁高效，没有多余的交流。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目标明确，分工清楚，彼此信任但不过问私事。
温卿坐到桌前，开始工作。
铅笔在图纸上游走，线条流畅准确。
她的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
林烨也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摊开计算纸。
推公式，查数据，他的世界只有数字和逻辑。
窗外，夕阳西下，给办公室镀上一层暖金色。
两个沉默的身影，在各自的光晕里忙碌。
晚饭时间到了，两人都没动。
直到七点多，温卿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去吃食堂？”她问。
“嗯。”林烨合上计算本。
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菜也凉了。
两人打了饭，找个角落坐下，安静地吃完。
全程没说几句话，但气氛并不尴尬——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吃完饭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夜深了，整栋办公楼只剩他们这间还亮着灯。
温卿画完了最后一张零件图，林烨也完成了计算。
“好了。”温卿放下笔。
林烨接过图纸看了看：“明天可以开始加工。王师傅那边，需要提前打招呼。”
“我明天一早去说。”
两人收拾东西，关灯锁门。
走在空旷的厂区里，脚步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赵国栋的质疑，不会因为立项就结束。”林烨忽然说。
“知道。”温卿看着前方的路，“他会盯着第一阶段的结果。”
“你有把握吗？”
“有。”
简短的对话后，又是沉默。
走到宿舍区分开时，温卿说：“明天见。”
“明天见。”
各自回屋。
温卿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
她在脑海里复盘整个项目：设计方案、加工难点、可能遇到的问题……
她知道，这个项目对她很重要。
不仅是因为技术价值，更是因为——这是她面对质疑的第一次正面回应。
成功了，今后再提新想法，阻力会小很多。
失败了……不，不能失败。
窗外月光如水。
温卿闭上眼睛，让思绪沉静下来。
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夜深了，她终于入睡。
梦里，是金黄的麦浪，和旋转的脱粒机滚筒。
而在另一间宿舍，林烨也还没睡。
他站在窗前，望着温卿宿舍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知道温卿有秘密——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思路，那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沉稳，还有偶尔流露出的、看透世事的眼神。
但他选择不问。
每个人都有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而现在，他们是合作伙伴，目标一致，这就够了。
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然后转身，关灯，休息。
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厂区的夜晚安静祥和。
四月六日，清晨。
温卿推开技术科办公室的门时，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
厂区的晨雾还没散尽，梧桐树叶上挂着露珠。
她把帆布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图纸和一份手写的清单。
昨天厂务会议的决定已经在厂里传开。
有人期待，有人观望，也有人等着看笑话。
温卿不在乎这些议论，她只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很紧，必须立刻行动。
第一步，组建团队。
她拿出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开始列名单。
首先肯定是林烨。
他是技术顾问，负责理论计算和方案验证。
这点毋庸置疑。
然后是王师傅。
虽然年纪大了，但手艺精湛，经验丰富，而且上次修车床后对她很佩服。
关键零件的加工需要他。
李师傅也可以争取。
他话不多，但做事认真，车工技术全厂数一数二。
还有张师傅，焊工班的老师傅，为人实在，技术过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