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腮青年那凄厉的惨嚎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尖锐地刺破了杂院压抑的寂静,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戛然而止,化作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左手死死攥着自己那已经呈现诡异角度弯曲的右手手腕,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滚落,砸在肮脏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看向叶尘的目光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痛苦和一种无法理解的骇然。
太快了!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眼前一花,手腕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然后一切就结束了。那种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完全超出了他对“无灵根废物”的认知范畴。
整个杂院,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些原本低垂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杂役弟子们,此刻全都猛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他们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仿佛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那个平日里仗着彪哥威风、欺压他们最甚的猴三,竟然……竟然被这个新来的、看似普通的少年,如此轻描淡写地废掉了一只手?!
坐在大石上的彪哥,剔指甲的动作彻底僵住,那柄小刀“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他霍然抬起头,那双阴鸷的三角眼中,第一次爆射出惊疑不定、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骇然的锐利寒光。他身体不由自主地缓缓站了起来,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毒蛇,进入了戒备状态。他身旁那壮硕青年脸上的狞笑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更加戒备地挡在了彪哥身前,粗壮的双臂肌肉贲张,如临大敌。
叶尘缓缓收回手,随意地甩了甩手腕,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烦人的苍蝇,沾染了些许灰尘。他自始至终,看都没看那个在地上痛苦呻吟、冷汗直流的猴腮青年一眼。他的目光平静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越过那惨叫的废物,直接落在了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剧烈闪烁的彪哥脸上。
“这里的规矩,”叶尘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平稳,却像沉重的石磙,一字一句地碾过寂静的院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敲打在他们的心坎上,“我大概懂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与彪哥那惊疑不定、暗藏凶光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没有丝毫避让。
“现在,我的规矩是,”叶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别来惹我。”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眼神变幻莫测、似乎在权衡利弊的彪哥,也不再在意满院惊骇、恐惧、探究、甚至隐隐有一丝快意等种种复杂的目光,径直转身,伸手推开了那扇歪斜、破旧、吱呀作响的木门,步入了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尘埃气息的狭小陋室。
单薄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如同一个沉重的句号,暂时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喧嚣以及那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院落中,死寂依旧持续着。
只有猴三那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呻吟声,提醒着众人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彪哥的脸色难看至极,胸膛微微起伏,三角眼中的凶光闪烁不定。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破木门,仿佛要将其看穿。他本能地想要立刻发作,将这个胆敢挑战他权威、打伤他手下的小子撕碎。但对方刚才那一下展现出的速度、力量和那股子冰冷的狠辣,让他心生忌惮。他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一个无灵根者,怎么可能有如此实力?是隐藏了修为?还是有什么特殊的依仗?在这杂院称王称霸久了,他比谁都懂得谨慎的重要性,踢到铁板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立刻动手的冲动,但那眼神中的怨毒和阴冷却愈发浓郁。他对着那壮硕青年使了个眼色。
那壮硕青年会意,上前一步,粗暴地踢了蜷缩在地上的猴三一脚,低喝道:“没用的东西!嚎什么嚎!还不滚起来!嫌不够丢人吗?!”说着,他弯腰,动作不算轻柔地扯过猴三那断掉的手腕。
“啊——!”猴三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疼晕过去。
壮硕青年不管不顾,拖着他,快步走向院子另一侧他们居住的那间相对好些的土坯房。彪哥冷哼一声,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扇紧闭的门,也转身跟了过去。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以他们的暂时退却而告一段落。
院中其他杂役弟子见状,这才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纷纷长出了一口气,但气氛依旧压抑。他们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神,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叶尘所在的屋子,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畏惧,有好奇,也有那么一丝……长期被压迫者看到压迫者吃瘪后,那不敢表露却真实存在的隐秘快意。但没有人敢交谈,更没有人敢上前,很快又都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麻木畏缩的样子,只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小屋之内,是另一番景象。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缝和那糊着脏油纸的破窗透进来些许微弱的光亮,勉强勾勒出屋内的轮廓。空间逼仄狭窄,仅容一床一桌一凳,且都破旧不堪。一张由粗糙木板拼凑而成的床榻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颜色灰暗、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一张缺了腿、用石块垫着的木桌靠在墙边,桌面布满裂纹和污渍。墙角堆着一些不知名的杂物,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屋角甚至能看到蜘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空气凝滞而潮湿,弥漫着浓重的、令人呼吸不畅的霉味和尘土气,比院子里还要浓郁数倍。这里的灵气,更是稀薄到了几乎感应不到的地步,如同彻底的荒漠。
叶尘站在屋子中央,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这堪称恶劣的居所。他的目光平静,没有任何嫌弃或不满的情绪波动。比起寂灭荒原那随时可能丧命的险地,这里至少四面有墙,头顶有顶,已然算是一处可以暂歇的容身之所。
他走到那木板床前,伸手按了按,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并未躺下,而是直接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闭上了双眼。
外界的声音被简陋的门窗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能听到猴三被拖走时压抑的痛哼,能听到彪哥等人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也能听到院子里那些杂役弟子们小心翼翼、尽量放轻的呼吸和动作。
但他并未在意这些。他的心神沉入体内,《九转神魔诀》的心法缓缓运转。尽管此地灵气近乎枯竭,但他依旧能引动自身磅礴的气血,按照玄奥的路线流转,滋养着肉身,巩固着境界。方才出手,虽只是一瞬,却也调动了气血之力,需要平复。同时,他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以自身为中心,缓缓向四周弥漫开来,谨慎地探查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他“看”到了隔壁屋内,彪哥阴沉着脸,低声与那壮硕青年说着什么,目光不时瞥向自己屋子的方向,充满算计和狠厉。猴三则躺在角落里,哼哼唧唧,另一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一些劣质的药粉和布条给他处理断腕。
他“听”到了院子角落里,两个杂役弟子用极其细微、几乎如同蚊蚋的声音窃窃私语。
“……那新来的…好厉害…”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猴三的手…怕是废了…”
“…彪哥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咱们…离远点…”
他也感知到了更远处,那些杂役弟子心中的恐惧、不安、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深深压抑的期待。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也从门缝和窗纸的破洞中消失,小屋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外面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是杂役弟子们开始生火做饭的迹象。炊烟升起,却夹杂着劣质食材和清水煮野菜的寡淡气味,与主区弟子们享用灵食药膳的香气天差地别。
没有人来打扰叶尘,也没有人给他送来任何食物清水。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又仿佛他被一种无形的孤立所包围。这既是彪哥等人的态度,也是其他杂役在恐惧下的自保选择。
叶尘并不在意。他早已辟谷,寻常食物对他而言并无意义,反而需要耗费气血去杂质。此地虽无灵气,但他体内气血雄浑,足以支撑很长时间。他需要的是真正的修炼资源,那三块劣质灵石和一颗废丹,聊胜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屋内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院落中早已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不均匀的鼾声和梦呓。
就在这时,叶尘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神识捕捉到,在杂院最外围,靠近院墙阴影的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根,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正小心翼翼地朝着他所在小屋的方向慢慢挪动。
那身影十分矮小瘦弱,气息微弱,似乎刻意收敛,动作间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灵巧和谨慎,对杂院的地形和阴影仿佛异常熟悉。
叶尘的神识无声无息地锁定了他。
那瘦小身影在距离叶尘小屋尚有数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躲在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似乎在观察,在犹豫。他呼吸急促,心跳很快,显露出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叶尘依旧闭目盘坐,没有任何动作,如同沉睡的磐石。
终于,那瘦小身影似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再次行动起来。他没有选择直接靠近房门,而是绕到了小屋的侧面,那里阴影更浓。他蹲下身,从怀里摸索出一样东西,然后极其快速、轻巧地,将其从墙根的一个破洞处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立刻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沿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叶尘的神识清晰地“看”到,那被塞进来的,是一个用干净荷叶包裹着的小小团子,看起来像是某种粗糙的干粮,还带着一丝微弱的、与周围污浊气息格格不入的、干净的麦香。
东西被塞入后,小屋内外再次恢复了死寂。
叶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他的目光清亮如星。他看向墙根那个不起眼的破洞,以及那个静静躺在灰尘中的荷叶小包。
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静静地看着。
月光透过破洞,在那小小的荷叶包上投下一缕微光。
这一夜,杂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某种变化,已然如同暗流,在深深的淤泥之下,开始悄然涌动。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