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如同苍天的泪,淅淅沥沥地打在焦黑翻卷的土地上,溅起细小泥泞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不掉的、混合着臭氧、金属熔毁和某种血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第七前哨站所在的山体,此刻如同一个被巨人生生掏去心脏的伤口,巨大的塌陷坑洞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偶尔有内部残余的能量泄露,引发一两声沉闷的爆炸,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沈砚辞一行人站在距离塌陷区边缘数百米外的一处相对完整的山坡上,沉默地望着那片废墟。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劫后余生的茫然。
透析舱安静地悬浮在沈砚辞身边,舱壁上的水痕蜿蜒滑落。透过模糊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陆星眠依旧安静地躺着,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仿佛被漂白过的苍白。“沉默药剂”的效果依旧显着,压制了碎片,也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生气,如同一具精致的人偶。
“就这么…没了?”陈默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后怕。他怀里,朵朵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眉。黑猫警长甩了甩皮毛上的水珠,焦躁地在陈默脚边踱步,对着废墟的方向发出低低的、充满警告的呜咽。
“不然呢?难道还给你留个纪念品商店?”裁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看起来极其精致的黑色雨伞,优雅地撑开,将自己和那瓶“草莓味润滑液”完美地隔绝在雨水之外。他银质面具下的目光扫过废墟,语气带着一贯的玩味,“‘清洁工’出手,向来是包售后的——指把‘麻烦’连同‘麻烦的窝’一起扬了。效率一流,就是有点…费邻居。”
秦月没有打伞,任由雨水冲刷着她苍白而疲惫的脸。她望着那片埋葬了她无数部下和心血的前哨站废墟,眼神复杂,有悲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沉淀下来的决意。“李副官…还有那些‘净化派’的蠢货…最好已经埋在了下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恨意。
“概率低于17.3%。”沈砚辞冰冷的声音响起,他正半跪在透析舱旁,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擦拭着观察窗上的水汽,以便更清晰地观察陆星眠的状态。“根据坍塌前内部能量波动和人员分布模型计算,核心实验室区域有超过五条未被记录的紧急逃生通道。高层人员生存概率超过80%。”
秦月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锐利:“你怎么知道那些通道?”
沈砚辞抬起眼,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眼神平静无波:“进入前哨站后,【逻辑迷宫】记录了所有可见的能量管线分布、结构应力点和人员流动异常区。反向推演隐藏通道,并不困难。”他顿了顿,补充道,“其中三条通道的出口,大概率分布在东北方向3至5公里范围内。”
这近乎非人的计算和分析能力,让秦月再次感到一丝寒意,但更多的是看到一线希望。“东北方向…那是通往‘暗影峡谷’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守夜人的备用联络点,但很久没启用过了…”她迅速思考着,“如果他们逃出来了,可能会去那里暂时休整,或者…布置陷阱。”
“所以,我们现在是前有狼(守夜人内部敌人),后有虎(可能还在附近‘打扫战场’的清洁工),头上还顶着个不知道啥时候会炸的雷(陆哥)?”陈默哭丧着脸总结道,感觉人生无比艰难,“而且还在荒郊野岭淋雨?这开局也太地狱了吧!”
“抱怨并不能提高生存概率。”沈砚辞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荒芜的焦土,稀疏扭曲的枯木,远处隐约可见的、被污染云雾笼罩的山峦。“当前优先事项:一,寻找避雨点,确保基础生存条件,防止体温过低和伤口感染。二,评估陆星眠状态稳定性,寻找缓解‘沉默药剂’副作用的方法或替代方案。三,获取情报,确定下一步行动方向。”
他的语气就像在念一份冰冷的行动报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同意。”秦月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恢复了指挥官的干练,“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废弃的气象观测站,应该可以暂时躲避。跟我来。”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率先朝着雨幕中的一个方向走去。沈砚辞操控着透析舱沉默跟上。
陈默叹了口气,认命地抱起熟睡的朵朵,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希望那观测站别再塌了…或者里面别住着什么变异的大蝙蝠…”
裁缝撑着伞,悠闲地跟在最后,仿佛在雨中漫步,甚至还颇有兴致地评价了一下周围的景色:“嗯,毁灭后的苍凉美学,别有一番风味。就是空气质量差了点。”
废弃的气象观测站比想象中更破败。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泥建筑,屋顶塌了半边,窗户破碎,里面堆满了腐朽的仪器零件和鸟类的粪便。但至少,那还剩一半的屋顶提供了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
几人挤进这个狭小的空间,总算暂时摆脱了冰冷的雨水。陈默小心翼翼地将朵朵放在一堆相对干净干燥的枯草上(不知道他从哪个角落扒拉出来的),自己也瘫坐在地上,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黑猫警长警惕地巡视着这个新地盘,对着角落里一个破洞龇了龇牙,确认没有威胁后才蜷缩到朵朵身边取暖。
沈砚辞将透析舱稳稳放置在中央,立刻开始更详细地检查陆星眠的状况。他手指快速在舱壁的简易控制面板上操作着,调出各项生命体征数据,眉头微锁。
“怎么样?”秦月凑过来,紧张地问。
“‘沉默药剂’有效抑制了碎片活性,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神经系统的损伤…”沈砚辞调出另一组脑波图谱,上面原本应该充满活跃波动的曲线,此刻变得异常平坦、沉寂,“…比预估更严重。情感中枢和部分短期记忆区域活动近乎停滞。”
这意味着,即使将来能找到方法分离碎片,陆星眠可能也不再是原来那个陆星眠了。
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陈默看着舱内好友那空洞苍白的面容,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妈的…‘教授’!韩疯子!还有守夜人那帮混蛋!要不是他们…”他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
“愤怒无用。”沈砚辞打断他,语气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东西。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着的小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边缘有些磨损的、手工粗糙的木头小猫雕像。雕刻手法很稚嫩,但能看出雕刻者的用心,小猫的眼睛用蓝色的碎石子镶嵌着,带着一种笨拙的生气。
陈默一愣:“这…这是?”
“陆星眠做的。”沈砚辞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在‘午夜回响公寓’场域结束后那三天的休整期,他用找到的废木料和碎石做的。他说…”沈砚辞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阳光(假象)很好的下午,那个青年笑着把这只丑丑的木猫塞给他时的情景,“…‘这个给你,沈砚辞。看你老是冷着个脸,让它陪你,听说撸猫能减压?虽然这个是木头做的,你将就一下?’”
沈砚辞复述这段话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连一个疑问调都没有,完全平铺直叙。
但就是这样毫无感情的复述,却让陈默瞬间红了眼眶。他能想象出陆星眠说这话时,那带着点傻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秦月也愣住了,看着那只粗糙的木猫,眼神复杂。
连裁缝都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
沈砚辞拿着那只木猫,将其轻轻贴在了透析舱的观察窗上,正对着陆星眠脸的方向。
“情感刺激是神经系统恢复的可能催化剂之一。”沈砚辞解释道,语气依旧理性得像在做实验,“熟悉的、带有强烈积极情感关联的物体,或许能绕过部分药物抑制,激活深层记忆和情感回路。即使概率很低,也值得尝试。”
这是他所能理解的、并且愿意去执行的,“帮助”的方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舱内的陆星眠。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陈默快要失望的时候——
陆星眠那如同人偶般静止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聚焦,落在了那只贴在玻璃上的、粗糙的木猫雕像上。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根手指。
指尖微微颤抖着,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地、虚虚地碰了碰那只木猫的位置。
一滴透明的、毫无征兆的泪水,从他空洞的眼角滑落,浸入了鬓角。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深处的悲伤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熄灭的温暖。
紧接着,他左臂那彻底沉寂的烙印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的、仿佛风中残烛般的炽白光芒,轻轻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最深沉的黑暗里,挣扎着亮起的第一颗星。
沉默,被打破了。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微弱得可怜。
但这微小的变化,却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光,瞬间照亮了所有人阴霾的心绪!
“陆哥!”陈默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秦月也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沈砚辞静静地看着那滴泪水和那一点微光,冰冷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也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缓缓收回了木猫,重新小心地包裹好,放回口袋。
“情感基准点确认。后续恢复…存在理论可能。”他下了结论,语气依旧平静,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门口悠闲看雨的裁缝,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他收回望向雨幕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那里并没有手表,只有一个极细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幽蓝色纹路正在微微闪烁。
“有趣…”裁缝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刚接收到一条来自‘鼹鼠’老朋友的…加密群发求救信号。信号源很不稳定,似乎是从…嗯,大概是地下三百米左右的某个正在快速移动的‘铁棺材’里发出来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语气带着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调侃:
“看来,我们亲爱的橡胶屋主先生,似乎没来得及跑出来,正和他的‘针线盒’一起,被‘清洁工’的后续清理程序…打包带走了?”
新的线索,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突然出现!
废墟的余烬尚未冷却,新的冒险却已露出了端倪。而这一次,目标似乎是…拯救那位贪财又嘴硬的“鼹鼠”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