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的阳光透过院长家客厅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木质茶几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茶香袅袅,点心精致,但许兴文却觉得喉咙发紧,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林允儿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友的紧张,在茶几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许兴文回过神,回以一个“我没事”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严明勋院长——这位五十八岁的心脏外科权威、律帝医院的掌舵人,同时也是许兴文从住院医师到主治医生期间的唯一导师——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的目光在许兴文和林允儿之间移动,看似随意,却带着医者特有的洞察力。
“臭小子,终于肯过来看我了。”严院长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其实很高兴。
许兴文放松了一些,笑道:“最近手术多,一直没抽出时间。今天特意带允儿来拜访您。”
“林允儿xi,久仰。”严明勋转向林允儿,语气客气但温和,“我看过你的舞台,很有感染力。不过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参与的那些公益活动。”
林允儿有些意外,随即礼貌地欠身:“您过奖了。那些都是应该做的。”
“艺术治愈心灵,医学治愈身体,本质都是让人活得更好。”严明勋简单点评后,话题自然地转向许兴文,“你上个月那台小儿先心手术,我看了录像。血管吻合做得漂亮,比当年我教你的时候又精进了。”
提起专业,许兴文的神情立刻变得不同,那是属于心脏外科教授许兴文的自信:“是您教得好。尤其是左心室的修复思路,现在遇到类似病例,我还是会先想您当年是怎么处理的。”
师徒俩就几个病例讨论了一会儿。林允儿安静地听着,时而为他们续茶。她能看出,严院长在许兴文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不只是上司或前辈,更是引路人。
茶过三巡,严明勋忽然问:“你和父亲关系怎么样?”
问题来得有些突然。许兴文明显愣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还可以。上个月一起吃了顿饭。”
“还可以?”严明勋重复这个词,摇了摇头,“兴文啊,你在我手下学了五年,从住院医师到能独立主刀。你的专业能力、你的责任心、你对患者的关怀,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优秀的医生,也是个好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但是,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你几乎不会对任何人坦露真心。”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许兴文的表情僵住,林允儿也怔住了。
“你对同事真诚,对患者负责,对朋友讲义气。可是兴文,你内心深处那些真正脆弱、纠结、没有答案的部分,你从来不让任何人看见。”严明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包括对你身边这位优秀的女朋友,包括对你刚刚说‘还可以’的父亲。”
许兴文想说什么,但严明勋抬了抬手,止住了他。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表面上是和父亲和好了,一起吃顿饭,说几句客气话。但你心里那个坎,根本就没有过去。”老院长叹了口气,“你父母离婚时你十五岁,正是最敏感的年纪。后来你父亲再婚,生了珠泫那孩子,你虽然理智上不怪她,但情感上呢?你能真心接受那个新家庭吗?”
“院长,我……”许兴文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不必对我解释。”严明勋摆摆手,“但你要对自己诚实。兴文,医学能治身体的病,但心里的伤,需要你自己去面对、去处理。你总想把一切都处理好,总想表现得完美,总怕给人添麻烦。但你想过没有,有时候不完美、有脆弱、需要帮助,才是真实的人?”
他看向林允儿:“林允儿xi,我说这些,不是要批评他。恰恰相反,是因为我看重他,希望他能真正幸福。一个心里有太多未愈合伤口的人,即使得到了爱情,也很难完全享受它。”
林允儿郑重地点头:“我明白,院长。谢谢您这么关心兴文欧巴。”
许兴文低着头,盯着茶杯里晃动的茶水倒影。严明勋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多年来精心维持的、一切安好的表象。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每次见到我爸,看到他看珠泫的眼神,我就会想起我小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看过我?后来为什么不看了?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他们才分开?”
这些问题在他心里埋了十几年,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即使在最亲密的林允儿面前,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父母离婚了,现在关系还行”。
“但珠泫是无辜的,我知道。”许兴文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她叫我欧巴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我想对她好,可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烦躁。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林允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严明勋的表情柔和下来:“你能说出这些,就是很好的开始。兴文,父母的选择是他们的人生,不该由你来承担后果或寻找原因。你父亲爱你,这一点我从不怀疑——他曾经在我面前骄傲地提起你,说儿子考上了最好的医学院,成了心脏外科医生。”
许兴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他也是个普通人,会犯错,会不知所措,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沉默早熟的儿子。”严明勋说,“你们之间缺的不是爱,而是坦诚的沟通。你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不给他,也不给任何人真正了解你、靠近你的机会。”
窗外传来鸟鸣声,清脆悦耳。客厅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茶香静静弥漫。
“院长,”林允儿轻声开口,“我能说几句吗?”
“当然。”
“兴文欧巴他……其实已经在改变了。”她看向许兴文,眼神温柔而坚定,“他会主动联系父亲,会接受妹妹住到家里,会在疲惫的时候告诉我他累了。虽然很慢,虽然有时会退缩,但他一直在努力。”
许兴文回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大,像是在汲取力量。
严明勋点点头,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正舒展的笑容:“那就好。林允儿xi,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怎么陪伴又不越界。兴文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他重新给两人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从容:“我今天说这些,不是要你马上解决所有问题。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尤其是十几年的旧伤。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有时候依靠别人、展现脆弱,不是软弱,而是勇气。”
许兴文沉默了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谢谢您,院长。我……我会好好想想。”
“嗯,想想就好。不用急着给出答案。”严明勋靠回椅背,恢复了长辈的温和姿态,“好了,严肃话题到此为止。林允儿xi,跟我说说你们那个圈子有趣的事吧,让我这老头子也听听年轻人的世界。”
话题被巧妙地带开了。林允儿会意,开始讲一些工作中的趣事,偶尔许兴文也插几句嘴。气氛重新变得轻松,仿佛刚才那番深刻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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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许兴文和林允儿告辞离开。严明勋送他们到门口,拍了拍许兴文的肩膀:“有空多来。不带礼物也行,带张嘴来吃饭就好。”
“一定。”许兴文认真应道。
回程的车上,许兴文开得很慢。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层镶着金边,首尔的傍晚温柔得不像话。
“允儿。”他忽然开口。
“嗯?”
“院长说的那些……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林允儿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说:“欧巴,我觉得院长是真的很关心你,所以他才能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甚至连你自己都想忽视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不需要因为自己有伤口就觉得自己不够好。重要的是,你愿意面对它,也愿意让我陪着你一起面对。”
许兴文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他转头看着林允儿,眼神复杂,有迷茫,有感动,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有时候会怕。”他低声说,“怕如果我展现太多脆弱,如果我不再是那个总能把事情处理好的许兴文,你会不会失望。”
林允儿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傻瓜。我爱的是许兴文,是完整的你,不是某个‘完美版本’的你。你有伤口,我会陪你一起愈合;你有脆弱,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而且欧巴,你知道吗?当你愿意让我看到你的另一面时,我反而觉得我们的心更近了。”
许兴文看着她,看着这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此刻却只为他温柔的恋人。胸口那股常年存在的、隐隐的堵塞感,似乎松动了一些。
“谢谢你,允儿。”他说,声音有些哑,“也谢谢院长今天点醒我。”
“那我们要不要……”林允儿眨眨眼,“从一件小事开始?比如,下周的家庭聚餐,如果你觉得有压力,我们可以提前商量好,如果你中途想离开,我们就找个借口先走。不用强迫自己一次就做到完美。”
许兴文怔了怔,然后笑了——这是今天下午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好。这个主意好。”
他重新发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像地上的星空。
“允儿啊。”
“嗯?”
“我爱你。”
林允儿愣了一下,随即笑容灿烂如花:“我也爱你,欧巴。”
车子平稳前行,驶向他们的家,驶向那个正在慢慢变得完整、温暖的未来。
而此刻,站在自家庭院里的严明勋,目送着远去的车尾灯,轻轻叹了口气。
“臭小子,路还长着呢。”他自言自语,却带着笑意,“不过这次,总算有人陪着你了。”
转身进屋时,他的步伐轻快了许多。作为一个老师,他能教的不仅是医术,更是如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而今天,他似乎又完成了一课。
夜色渐浓,但有些人心里的灯,才刚刚被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