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三烟囱别墅餐厅的蕾丝窗帘,在橡木长桌上投下暖金色的方格。空气中残留着煎蛋与培根的香气,玛丽安·豪斯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早餐椅上弹起来,金棕色的马尾辫几乎甩出风声。
“什么?!去非洲?!和那些长脖子鹿一起跑?!”她瞪圆了小鹿般的眼睛,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哥!你刚回来几天啊!露西娅的春季茶会下周就开始了!你说好要陪我去挑那条新出的蕾丝披肩的!”她气鼓鼓地戳着盘子里凉掉的炒蛋,仿佛那是兄长的良心。
雷恩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红茶,感受着温热的液体滑入胃袋带来的舒适感。序列8“危险感知”的灵性丝线微微颤动,精准捕捉到妹妹周身那层薄薄的、因被“放鸽子”而升起的淡粉色不满微尘——无害,但吵闹。
“披肩的钱,还有茶会后的新小说预算,”他放下骨瓷杯,从西装内袋掏出钱包瞬间压下了玛丽安的抗议。一张崭新的二十镑钞票被推到妹妹面前,女王头像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自己挑。露西娅要是炫耀她那条威尼斯玻璃珠的,你就买条嵌真珍珠的。”
玛丽安的怒气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嗤一声泄了大半。她飞快地捻起那张带着油墨清香的钞票,指尖感受着钞票特有的挺括质感,小脸上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哼!别以为金镑能收买一切!那…那你要去多久?”
“两三个月吧,赶在利物浦的雨季前回来。”雷恩起身,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发丝柔软,“给你带真正的狮子鬃毛做的标本,挂在客厅壁炉上,保证露西娅她爸收藏的熊头标本黯然失色。”
玛丽安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终于绷不住往上翘了翘,小心地把二十镑钞票收进贴身的绣花钱包:“说话算话!还有…注意安全!报纸上说非洲有吃人的大猫和会钻肚子的虫子!”她最后那句叮嘱带着点强装出来的老成,掩饰不住眼底的关切。
“放心,你哥比虫子跑得快。”雷恩笑了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外套。
特纳公益技能学校的操场上,冬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穿着统一靛蓝色工装的学生们正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晨训。队列前方,维克多·斯通(刀疤)如同一尊黄铜浇筑的雕像矗立着。他没穿教官制服,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式外套,腰间皮带勒紧,勾勒出精悍的线条。他沉默地注视着学生们的动作,只有当某个学生的步伐或持枪姿势出现细微偏差时,才会像捕食的猎豹般骤然前踏一步,用最简洁的指令或一个精准到毫米的肢体调整予以纠正。
雷恩站在操场边缘的铸铁围栏旁,远远看着。序列6带来的超凡视觉让他能清晰捕捉到学生们额角渗出的细汗,绷紧的肌肉线条,以及眼中对维克多那混合着敬畏与信服的微光。这所凝聚了他心血、承载着专利费锚点一部分重量的学校,如同精密校准过的蒸汽轮机,在“刀疤”这台严苛但可靠的引擎驱动下,稳定运转。
“雷恩先生!”有眼尖的学生发现了他,激动地喊了一声,队列瞬间起了点小队列瞬间起了点小骚动,但立刻被维克多一个冰冷扫视压了下去。
雷恩对学生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维克多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脚步声在冻硬的泥地上踏出清晰的回响。
“要出远门?”维克多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扫过雷恩略显放松的肩背线条和眉宇间残留的一丝疲惫。他太熟悉战士序列的状态了,这种刻意放松的姿态往往意味着需要长时间的休整。
“嗯。非洲。散心,养伤。”雷恩言简意赅,没提体内黑色晶体的隐患,“学校这边,辛苦你了。课程按计划走,安全第一。有急事,联系威廉。”
维克多沉默地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疑问或寒暄。对他而言,任务就是任务,守护就是守护。“风暴序列的‘雷鸣呼吸法’,对稳固灵性有奇效。野外遭遇大型掠食者,打眉心或脊椎第三节,省子弹。”他丢下两句硬邦邦却实用的建议,如同扔出两颗擦亮的子弹,旋即转身,大步走回操场中央,一声短促如枪响的喝令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继续!战术队形转换!目标,西侧掩体!动起来!”
操场上再次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模拟枪械上膛的金属撞击声。雷恩看着维克多那挺拔如枪的背影,专利费锚点传来一阵安稳的暖意。这里,是他可以完全托付的地方。
“豪斯效率咨询公司”的玻璃门被推开,门框上方的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门内混合着纸张油墨、皮革、优质雪茄(汉弗莱的)以及一丝……高效运转的轴承润滑剂气味扑面而来。与之前的慵懒截然不同,此刻的公司慵懒截然不同,此刻的公司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座钟。
前台玛莎大婶没在绣花,而是戴着老花镜,手指在黄铜键盘打字机上噼啪飞舞,处理着一叠厚厚的订单回执。财务室里,瘦高的西蒙正对着摊开的账册和一台结构精巧的手摇机械计算器(最新采购的设备),指尖在滚动的数字轮上飞快拨动,嘴里念念有词地核对着伯明翰项目一期建材的预付款流水。
最忙碌的是主管汉弗莱那间稍大的办公室。他今天没穿标志性的三件套马甲,衬衫件套马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堆满了蓝图和文件,一台连接着复杂铜管网络的“气动文件传输终端”正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不断有密封的铜管被气压“吐”到桌角的接收篮里。汉弗莱一手拿着电话听筒,正以清晰、平稳的语调对着话筒另一端说着什么:“…是的,考文垂先生,伯明翰埃奇威尔枢纽地块的初步地质勘探报告已经完成,下午三点前会送到您的办公室。关于社区中心的结构承重优化,我们的工程师克莱夫建议采用‘蜂窝桁架’方案,成本会增加百分之五,但能节省百分之十五的工期……”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用一支镀金的钢笔在一份摊开的合同草案上飞快地批注。
看到雷恩进来,汉弗莱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请稍等”,用手掌捂住话筒下端,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可挑剔的职业化微笑,微微欠身:“先生,欢迎回来。伯明翰项目前期推进顺利,这是本周的进度简报和待签批文件。”他精准地从文件堆最上方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递过来。
雷恩接过报告,目光扫过那些清晰的数据图表和进度条。汉弗莱已经重新投入到电话中:“…是的,成本与工期的平衡点我们测算过,考文垂先生,数据支持这个方案是最优解…”
雷恩没打扰他,走到窗边。楼下街道,一辆车身印着“特纳-豪斯地产”徽记(齿轮与橡树叶交织)的蒸汽车正喷吐着白雾启动,载着工程师赶往伯明翰工地。专利费锚点传来公司业务脉络稳健扩张的温热感。
直到汉弗莱放下电话,雷恩才转过身:“做得很好,汉弗莱。”他放下简报,“我要休假。两个月。非洲。”
汉弗莱脸上那万年不变的职业微笑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他立刻从抽屉里取出一份预先准备好的文件夹:“明白,先生。这是您授权期间的‘有限决策权’及紧急事务处理流程确认书,我已根据公司章程和您之前的指示拟好,需要您签字。常规事务我会按既定流程推进,涉及金额超过一万镑或重大方向调整,我会通过加密电报(指向桌角那台带黄铜键盘和纸带输出装置的机器)向您请示。”
流畅,高效,滴水不漏。雷恩在文件末尾签下名字,墨迹在细腻的纸张上迅速洇开。“公司交给你了。伯明翰是重点,伦敦那边盯着点,别让威廉少爷太放飞。”
“请放心,先生。”汉弗莱收好文件,嘴角的弧度几不可查地加深了一丝,“我会确保所有齿轮都在它应有的轨道上运转。祝您旅途愉快,收获…安宁。”他最后那个词用得微妙,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掠过一丝了然——显然,这位精明的管家兼主管,对老板“养伤”的真实含义并非一无所知。
走出公司大门,利物浦港带着咸腥味的寒风扑面而来。雷恩深吸一口气,感觉卸下了最后一副担子。妹妹安抚好了,学校稳住了,公司这艘船也交给了最可靠的舵手。意识海中,那枚黄铜齿轮晶体平稳旋转,下方沉寂的黑色晶体如同冬眠的巨兽,暂时蛰伏在专利费暖流构筑的堤坝之后。
现在,他需要的是草原的风,迁徙的蹄声,以及远离一切蒸汽管道和符文阵列的、纯粹的辽阔。他招手拦下一辆轻便蒸汽出租马车。
“先生去哪?”戴着鸭舌帽的车夫拉下操纵杆,锅炉发出轻微的嘶鸣。
“港口,远洋客轮码头。”雷恩报出目的地,身体靠进蒙着皮革的座椅,“最快一班去黄金海岸的‘探险家号’。”
马车在铺着碎石的街道上轻快地跑起来,车头细小的烟囱喷出淡淡的白汽。雷恩闭上眼,伦敦拍卖会的喧嚣、设计图纸上密集的线条、贵妇沙龙中甜腻的香水味……这些消耗心神的画面被车轮的节奏碾碎、抛远。
前方,是灼热的阳光,是尘土飞扬的兽群,是疗愈灵魂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