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挣脱了雾的纠缠,在山崖边缘劈出一道金线,像谁拿小刀划开了夜的肚皮。露水从草尖滚落,砸在北冥脚边那块青石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仿佛天地也在倒数。
冉诗语站在四人中央,手里捧着三个玉瓶,瓶身温润,映着初阳泛出淡淡银辉。她没急着开口,而是先把机关鸟轻轻搁回包袱深处——翅膀上的口水印已经干了,但那道南宫笑天偷偷刻下的泪形符文,正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什么。
“丹药分三份。”她声音不高,却稳得像钉进岩缝的楔子,“第一枚,断脉散,归墟阵眼的‘心脏病发作药’;第二枚,伪灵脉引爆符的引信剂,贴哪儿炸哪儿,别贴自己身上。”
南宫笑天举手:“我保证不往裤腰带上贴。”
“第三枚。”她打开贴着“高危品”标签的小盒,裂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它不稳定,可能提前炸,也可能压根不炸。但它能模拟阵法崩塌的能量波,是咱们唯一的‘假死特效’。”
苍幺妹凑近瞅了一眼,嘀咕:“这玩意儿长得就像要自爆前写遗书的样儿。”
“所以不能随便用。”冉诗语合上盒子,目光扫过三人,“谁在关键时刻把它送到最致命的位置,不是主攻手说了算,是局势说了算。谁离得近、谁有机会、谁命硬,谁就上。”
北冥伸手接过自己的玉瓶,指尖无意蹭过盒缘。昨夜精血祭剑留下的微伤尚未愈合,一触即渗,一滴血珠悄无声息地落在玉盒角落,瞬间被材质吸尽,不留痕迹。
南宫笑天盯着他:“大师兄,你这手指头是打算给所有装备都点个名?”
“闭嘴。”北冥收回手,将玉瓶塞进袖中暗袋,动作利落,可眼神仍黏在那枚裂纹丹上,像在权衡一场无法计算赔率的赌局。
“喂。”冉诗语忽然上前一步,直视他眼睛,“你昨晚用精血激活共鸣阵,不是为了更快找到我回来的路吗?”
北冥瞳孔微缩。
“那现在,请活着带我们所有人回去。”她声音轻,却字字如锤,“我不是来送诗稿的,我是来收庆功酒的。你说过请我喝十年陈的桃花酿,结果呢?连酒坊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吧。”
北冥嘴角抽了一下,像是被戳中软肋。
南宫笑天立刻接戏:“对啊师兄!你要是挂了,谁来付账?我可没钱替你还酒债!”
苍幺妹叉腰:“就是!老子还没赢你那把‘九转玄火阵’赌局呢!你敢死试试?”
北冥沉默片刻,终于抬手,缓缓将霜渊剑推回鞘中。金属摩擦声清脆而坚定。
“……听指挥。”他说。
风掠过,吹起他半幅衣袖,露出腕间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雷痕——那是曾为她挡劫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安静地伏在那里,像一句未说完的誓言。
冉诗语转身,从包袱里抽出三张符纸,每张都画着歪扭线条,活像孩童涂鸦。“这是改良版伪灵脉引爆符,南宫说它像撒尿分叉的信号,我觉得更像便秘时的挣扎波形——总之,干扰用的,贴上去能让阵法误判能量流向,争取三十息窗口。”
她将符纸分发,最后拿起机关鸟,轻轻托在掌心。“它先飞进去探路,不会触发警报,但只能撑半柱香。它的命,就是我们的命。它死,我们就回头——不管有没有炸完,都回头。”
“这么悲壮?”南宫笑天挠头,“我还以为能顺便顺点宝物出来。”
“你想得美。”冉诗语瞪他一眼,“这次不是打家劫舍,是拆房子。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刚才铃铛异常,说明有人在监听同频信号。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就被人听着呢。”
空气一紧。
“那还怎么联络?”苍幺妹皱眉。
“双信号制。”冉诗语取出发簪,指尖轻扣底部暗槽,铃片微震,“正常联络,铃铛轻震三下;紧急撤离,我发动《幻灵仙典》释放一道短暂金光,见光即退,不得恋战。”
“万一你看不见呢?”南宫笑天问。
“那就靠它。”她指向机关鸟,“它右翼内侧有道符文,是我加的备用感应源。如果它突然失控或坠落,你们会同时收到刺痛感——跟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
(没人看见,南宫笑天悄悄摸了摸自己靴筒里的铃铛碎片,右手中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一道新结的茧——那是昨夜独坐树下,用刻刀反复雕琢泪形符文时留下的。)
北冥忽然解下剑穗,递向冉诗语。
红绳编织,末端缀着一枚古朴铜钱,上面刻着模糊不清的纹路。
“若遇险,焚此物。”他声音低沉,“我能感应。”
冉诗语一怔,没立刻接。
“这不是普通的信物吧?”她问。
北冥没回答,只是将剑穗轻轻放在她掌心。那一瞬,她指尖触到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铜钱深处轻轻跳了一下——像心跳,又像魂魄的回音。
她迅速收起,插进腰带内侧。
“行了。”她拍了拍手,环视三人,“战术再捋一遍:我主攻阵眼,南宫负责远程干扰和情报传递,苍幺妹侧翼布设符阵牵制,北冥——你不是去送死的,是去当‘最大号诱饵’,吸引火力,但必须活着撤出来。”
“明白。”北冥点头。
“暗号确认:三震为安,金光为退,蚁咬为崩。”她竖起三根手指,“谁要是临场改剧本,回来我就在宗门公告栏写一首诗,标题叫《论谁是行动中最废的那块料》,还要配上画像。”
“我选择投降!”南宫笑天立刻举手,“我保证按剧本走!”
苍幺妹冷笑:“威胁个鬼,老子宁愿被写诗也不让你一个人扛锅!”
北冥低头检查剑柄上的铃片,确认嵌合牢固。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默念某种仪式。
冉诗语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闷压已久的石头,一点点碎成了暖沙。
这些人啊,明明怕得指甲发颤,还得装得比雷劫还硬。
她没笑,只是默默将《幻灵仙典》贴身收好。书脊微热,像是回应她的靠近。
“最后一件事。”她说,“别逞英雄。我们不是去证明谁最强的,是去证明——我们能一起回来。”
北冥抬头,与她对视。
那一眼,没有豪言,没有誓言,只有两个字在风里轻轻碰撞:活着。
南宫笑天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焦糖饼。“来来来,出发前补充点糖分!人生苦短,先甜一口!”
“你哪儿来的?”苍幺妹一把抢过一块,“该不会是偷厨房的吧?”
“合法途径!”南宫笑天得意,“昨晚用三颗荧光蘑菇跟守夜弟子换的!纯天然无添加!”
冉诗语接过一块,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糖渣粘在唇角,她懒得擦。
北冥也接过一块,盯着看了两秒,才慢慢放进嘴里。眉头依旧紧锁,可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了一毫米。
“走吧。”冉诗语拍拍手,将最后一块糖饼塞进嘴里,含糊道,“雾快散了,人家等咱们好久了。”
四人整装,踏上山径。
南宫笑天边走边调试铃铛频率,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苍幺妹一边嚼糖饼一边骂骂咧咧,说这破饼硌牙;北冥走在最后,手指始终搭在剑柄上,目光扫视四周,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孤狼。
冉诗语走在最前,掌心握着机关鸟。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山谷入口时,她忽然停下。
风静了。
她低头,看见机关鸟的右翼,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