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像一锅煮得过久的粥,黏糊糊地裹在幽谷四周。空气里还残留着雷光炸裂后的焦味,混着岩壁渗出的湿气,在鼻尖盘旋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冉诗语贴着石缝滑进来时,膝盖上的布料已经磨破了一角,血丝洇在灰褐色的岩石上,留下几道断续的痕迹。她没吭声,只是把背往洞壁一靠,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一口深井里被人捞上来。
北冥睁开了眼。
他原本盘坐在结界中央,眉心那道曾为她挡下天劫的旧伤正微微发烫,此刻却像被冷水泼过一般骤然绷紧。南宫笑天手里的机关鸟“咔哒”一声停了转,翅膀卡在半空;苍幺妹嘴里的干粮还没咽下去,腮帮子鼓着,眼神却利得能刮下一层皮。
“你回来了。”南宫笑天第一个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连玩笑都藏进了喉咙缝里。
冉诗语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将怀中的《幻灵仙典》捧到胸前——书页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仿佛被火舌舔过一遍,封面上的凹槽滚烫如烙铁。
“它……不太想让我看第二遍。”她嗓音沙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我偏要。”
话音未落,她猛地咬破指尖,一滴精血坠落在封面中央。血珠滚开的瞬间,整本书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拉扯,书页哗啦啦翻动,几乎要自行燃烧起来。
“静灵匣!”南宫笑天反应最快,从袖中抽出一个刻满符文的小铜盒,啪地打开盖子。
北冥腾身而起,掌心凝聚一道清冽剑意,稳稳压住秘籍躁动的气息;苍幺妹则一把扯下腰间玉佩,往匣底一拍:“老子今天不收钱,只求别炸老子脸!”
三人合力,终于将秘籍封入静灵匣中。下一刻,空中浮现出一行行文字,如同用血写就的判决书,缓缓滚动:
“需集齐七人血契,方可唤醒初代执典者遗骸。”
“魂炼之术可重铸印记。”
“比如那位曾替她挡下雷劫的师兄……北冥。”
“让他以为,那是救她的唯一方式。”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洞内安静得能听见火苗舔舐木炭的噼啪声。
然后,北冥动了。
他一掌劈向身旁石柱,掌风带起的碎石溅到南宫笑天脸上,后者愣是没躲。那一掌没有留力,整根石柱轰然断裂,尘烟四起。
“所以他们想拿我当祭品?”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湖下的暗流,“不是杀我,是把我炼成个装契约的罐子?”
“比那还糟。”南宫笑天忽然插话,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魂炼之术不是献祭,是抽魂削识,把活人变成无痛无感的容器。等仪式结束,你可能还站着,但早就不是你了——只剩一张皮,一句口令就能走一步路。”
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鸣金铃的残片。铃身微温,像是听懂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北冥站在原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那道曾为冉诗语承受雷劫的左臂突然抽搐了一下,一缕黑血顺着袖口渗出,在衣料上晕开一朵诡异的花。
冉诗语看得清楚,心口像被人塞进一块烧红的铁。
她一步步走上前,站到他面前,直视着他那双曾无数次护她周全的眼睛。
“我不是等你牺牲的人。”她说得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头,“上一章我讲过,我是来掀桌子的——不是来收尸的。”
北冥猛地抬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声音嘶哑,“让他们换个目标?再找个傻子替我躺进去?”
“不。”她摇头,嘴角竟扬起一丝笑,荒唐又倔强,“我的计划很简单——谁想拿你们当棋子,我就先把他脑子撬出来看看,是不是也长着一颗会疼的心。”
南宫笑天噗嗤一声笑了,随即意识到气氛不对,赶紧捂嘴,结果憋得肩膀直抖。
“师姐,你这威胁……还挺有创意。”他眨眨眼,“就是听着像菜市场大妈骂街。”
“那就对了。”冉诗语冷笑,“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光会修炼、会打架,还会搞事、会讹人、会带着三个疯子把整个阴谋搅成一锅馊饭。”
苍幺妹终于把嘴里的干粮咽下去,啐了一口:“哎哟喂,老子还以为你要哭着说‘都是我的错’呢,结果直接开大招啊?”她站起身,拍拍屁股,“行嘛,既然要搞事,那咱们就得搞得够响——最好让那群穿黑袍的半夜上厕所都怕踩到咱们埋的地雷。”
北冥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曾以为自己必须永远站在前方,替她挡住风雨。可现在,这个曾经柔弱的女孩不仅没退,反而一脚踹开了命运的门,回头冲他喊:“别挡路,哥,我要冲了!”
他忽然觉得,那只一直压在肩上的“守护”重担,轻轻松了一角。
“你说得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抹去手臂上的血迹,“我不是你的盾,也不是他们的祭坛。”
他转身走向冉诗语,伸手覆上她的手背——那只握着秘籍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松开。
“你是执典者。”他说,“那我就做你第一把出鞘的剑。”
南宫笑天立刻跳起来,把手叠上去:“第三把!虽然我是二师兄,但论热闹程度我必须排前三!”
苍幺妹翻了个白眼,也走过来,把手重重拍在最上面:“第四!老子不要当背景板,死了也得刻碑上写着‘此地埋葬一位嘴臭但靠谱的女人’!”
四只手叠在一起,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天地为证,只有火堆边轻微的噼啪声和远处风穿过岩缝的呜咽。
就在这时,秘籍封面的凹槽再次传来一阵温热——不是灼烧,也不是警示,更像是一种……回应。
冉诗语低头看着它,忽然低声笑了:“你还记得那天我在冉府厨房偷馒头的事吗?丫鬟追了我三条巷子,我摔进泔水桶都没松口。”
没人接话。
她继续说:“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饿不死的狗,迟早要咬回去。”
北冥望着她侧脸,灯火映在她眼里,像藏着一团不肯熄灭的野火。
“所以这次,”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我们不只是反击。”
“我们要让他们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选我当棋子。”
话音刚落,洞外忽有一阵风卷过,吹得结界边缘的符纸猎猎作响。东方天际仍是一片墨黑,但最低处已透出一丝极淡的青灰,像是夜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南宫笑天忽然皱眉,从怀里摸出半块碎铃铛,放在耳边听了听。
“奇怪。”他嘀咕,“它刚才……好像震动了一下。”
“谁的铃?”苍幺妹问。
“我的。”他咧嘴一笑,“分给你们每人一小块的那个。”
北冥神色微变:“你说它能共享感知?”
“理论上是。”南宫笑天挠头,“但现在这动静……不像我们之间的联系。”
他话没说完,冉诗语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秘籍封底——那里原本空白一片,此刻竟浮现出几个模糊的笔画,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羊皮纸上匆匆划下:
“第七人若聚,门启归墟。”
字迹未全,最后一笔拖得老长,戛然而止。
“又是这句……”北冥沉声道,“上次在归墟殿出现过。”
“不一样。”冉诗语摇头,“这次的颜色更深,而且……”
她伸手触碰那行字,指尖刚碰到,整本书猛地一震!
一道微弱的光从凹槽中射出,直指东北方——正是首领逃遁的方向。
与此同时,她袖口内侧,那根曾被斩断的黑丝,正悄然蠕动,重新连接成环,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