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锅煮得过久的浓粥,黏稠地挂在断崖边缘,迟迟不肯退去。风也歇了,连石缝里那株倔强的小草都懒得抖一抖叶尖的露水。四人围坐在裂隙深处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影子被地上尚未熄灭的符阵微光拉得歪斜,仿佛大地也在紧张地屏住呼吸。
南宫笑天蹲在窥灵镜前,手指悬在镜背上方,来回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三下,必须是三下,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像拍丧尸,少了像挠痒痒。”他忽然抬头,眼神有点飘,“你说……刚才那鬼影子,是不是真的在笑?我发誓它嘴咧的角度比我娘亲看到我考了倒数第一时还大。”
冉诗语正低头翻着《幻灵仙典》,书页泛着温润的金光,像是刚从暖阳里捞出来。她没抬头,指尖轻轻一点,一道细若游丝的灵流顺着书脊滑出,精准点在南宫笑天眉心。
“嗡——”
他整个人一僵,像被雷劈中但又舍不得晕过去,瞳孔微微放大,随即缓缓放松,肩膀塌了下来。
“哦……”他喃喃,“原来它不是在笑我,是在提醒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秘籍只说真话。”冉诗语合上书,抬眼看他,“它要是想损你,早就写‘此人智商常年处于结冰状态’了。”
“那它还挺给面子。”南宫笑天摸了摸鼻子,忽然咧嘴一笑,“要不咱给它起个外号?比如‘职场劝退大师’?专治各种执迷不悟、死磕到底、非得头破血流才肯认错的修真老顽固。”
“我觉得叫‘心灵按摩仪’更贴切。”苍幺妹盘腿坐着,手里捏着一颗红彤彤的辣味灵丹,在掌心滚来滚去,“一边读心一边输出扎心真相,比我妈唠叨还准。”
她说着,突然手腕一翻,把丹药往地上一扔,脚尖一挑,送进冉诗语手中:“封了吧,我不靠这玩意儿也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冉诗语点点头,指尖凝出一缕寒气,将丹药裹成一颗晶莹的冰珠,收入玉瓶。“你要是真靠它打架,迟早哪天激动过头,把自己喷出的火和敌人的法术搞混了。”
“那也比某些人强。”苍幺妹斜眼看向北冥,“某人上次说‘我就进去看看’,结果在里面跟人打了半炷香,出来时剑都快断了,脸白得像偷吃了宗门厨房的豆腐脑。”
北冥正检查破契剑的剑鞘,闻言头也不抬:“那次是意外。”
“意外个鬼!你差点被心灯咒文吸走三成功力!”南宫笑天跳起来,“这次可不一样,咱们打的是心理战,不是擂台赛!你要是再冲进去逞英雄,我直接启动窥灵镜循环播放《我是一个粉刷匠》干扰全场!”
“……那确实能让人崩溃。”冉诗语轻声补刀。
北冥终于抬眼,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沉稳:“我知道分寸。我只是先锋,不是主力。任务是接触仪式核心,制造认知裂痕,不是单挑整个门派。”
“说得轻巧。”苍幺妹冷笑,“你那一身‘天选之子’的气质往那儿一站,人家还以为你是来领奖的。”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在后方配合。”北冥将剑背回身后,袖口微动,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片悄然滑入内层衣袋。那玉片边缘刻着一个极小的“归”字,触手温润,像是藏了很多年都没舍得拿出来见光。
没人注意到这个动作。
冉诗语从储物袋中取出三枚破障丹,分别递出:“每人一颗,贴身收好。一旦感觉思维混乱、记忆错乱,或者听见脑子里有人劝你‘留下来吧,这里很温暖’——立刻服下。”
“副作用呢?”南宫笑天接过丹药,小心翼翼捏在指间,像拿着一枚会爆炸的糖果。
“短暂失语,大概半盏茶时间。但神志能保住。”她顿了顿,盯着北冥,“包括你。不准逞强,也不准说‘我能撑住’这种废话。”
北冥看着她,片刻后点头:“好。”
“还有。”南宫笑天突然翻开窥灵镜背面,露出一道隐藏的符纹,线条细密如蛛网,中心嵌着一粒微不可察的蓝晶,“这是我留的后手——‘心灯逆照阵’。只要仪式波动达到阈值,它就会自动播放我录好的‘灵魂辞职套餐’。”
“都有啥内容?”苍幺妹凑过去看。
“第一条:‘你确定这灯主是你祖师爷?我查了族谱,他去年还在凡间卖假药。’”
“第二条:‘兄弟,你信不信你已经被精神控制了?不信?那你现在能不能放下手里的火把?’”
“第三条最狠——‘工资三年没发,年终奖是永生,你图啥?’”
三人沉默两秒,随即爆笑出声。
“妙啊!”苍幺妹一把抢过控制权,“关键时刻,一巴掌拍醒修真界!”
“记住,启动方式是用力拍三下镜背。”南宫笑天郑重其事地交代,“别轻拍,别温柔,要带着愤怒和不甘,最好还带点四川脏话。”
“懂了。”苍幺妹摩拳擦掌,“等他们念到高潮部分,我一巴掌下去,让他们集体怀疑人生。”
冉诗语这时悄悄翻开《幻灵仙典》最后一页。
原本空白的纸面,此刻浮现出一行极淡的血色小字,像是用指尖蘸了晨露写上去的:
“燃灯者,亦可熄之。”
她呼吸微滞,心跳快了半拍。
这不是之前的内容。
也不是幻觉。
她缓缓合上书,指尖在封面摩挲了一下。原来这秘籍,真的会随着她的觉悟,一点点揭开新的答案。
“都清楚了吧?”她抬头,声音清亮,“行动代号‘灵魂辞退信’,目标不是摧毁,是瓦解。我们不杀人,不破阵,只让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自己停下来问一句——‘我到底在干啥?’”
“明白!”南宫笑天立正敬礼,结果手滑把窥灵镜摔了一下,赶紧抱紧,“失误!纯属物理性失误!”
“你那镜子要是敢反水,”苍幺妹冷哼,“我就把它焊成锅,炖了那个笑不出声的鬼影子!顺便加点辣,提味儿!”
北冥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道:“记住,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撤离。不要恋战,不要好奇,更不要追击任何可疑人影——哪怕它长得像你失散多年的亲爹。”
“那你可得管住你自己。”南宫笑天嘀咕,“上次你看到个背影像你师父的,追出去八里地,回来时鞋都跑丢了一只。”
“那是误会。”
“误个锤子!你喊‘师父’的时候声音都劈叉了!”
北冥难得没反驳,只是轻轻抚过剑柄,眼神深邃。
远处,三盏心灯依旧幽幽燃烧,像是黑夜睁着的三只眼睛。风不知何时又起了,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落下。
冉诗语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将《幻灵仙典》紧紧抱在怀中。月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她肩头,像是披了件银纱。
“出发。”
四人同时起身,动作整齐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南宫笑天把窥灵镜绑在腰间,顺手贴了张新买的笑脸贴纸,咧嘴一笑:“今天也是努力劝退修真界的一天呢~”
苍幺妹活动手腕,骨节发出噼啪声响:“谁拦路,谁就尝尝我的‘麻辣火锅拳’。”
北冥最后看了眼断崖方向,袖中那只刻着“归”字的玉片,微微发烫。
他们踏上通往古老门派的小径,脚步声轻而坚定。
就在踏入林荫的刹那,冉诗语忽然停下。
她低头翻开《幻灵仙典》,那行血字竟开始缓缓流动,像活过来一般,重新排列成新的句子。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南宫笑天猛地拽了她一把。
“别看了!小心文字成精,跳出来骂你加班不给编制!”
她合上书,笑了笑,跟上队伍。
风穿过树林,吹动书页一角,那行新生的文字在无人看见的瞬间,悄然浮现:
“执念如灯,熄于自知。”
北冥走在最前,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可奇怪的是——
影子的左手,一直插在袖中,仿佛藏着什么不愿示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