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勺温水,慢慢浇在山道上。枯叶边缘被镀成淡金色,先前那片脉络如血纹般诡异的叶子,此刻静静躺在石缝间,仿佛只是寻常秋物。
冉诗语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离秘籍封面只差一寸。她没动,也不敢喘得太重——怕惊散了鼻尖那缕即将消逝的檀香。
“这味儿……”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把记忆吵醒,“是守典熏香。”
南宫笑天正蹲在地上研究那枚裂开的铜钱,闻言抬头:“你说啥?老头子点的那种?我小时候偷摸点燃过一次,结果打了个喷嚏,把整个藏书阁的虫都惊醒了,罚抄《清心诀》三百遍,墨汁都快喝饱了。”
“不是随便谁都能碰的。”冉诗语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幼时偷偷溜进藏经阁最深处的画面。那时她不过十岁出头,踮脚翻找母亲遗留的手札,却总在某个角落闻到这股味道:百年陈檀混着龙脑,冷冽中带着一丝甜意,像是岁月本身在低语。
“执事长老才配掌香。”她说,“可自从母亲失踪后,这香就再没出现过。”
苍幺妹把铜钱塞回袖袋,啧了一声:“所以刚才那黑袍怪,要么是前任执事诈尸,要么就是——他去过你妈藏东西的地方。”
空气微微一滞。
北冥站在原地,右手依旧按在破契剑柄上,但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衣袖滑落处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有一道极淡的旧痕,像是曾经刻过什么,又被强行抹去。
没人注意到,除了南宫笑天。
“喂。”他忽然咧嘴一笑,把手搭上北冥肩膀,“大师兄,你该不会连纹身都搞过吧?叛逆期没走完?”
北冥侧目,眼神平静:“别闹。”
“我不是闹。”南宫笑天收了笑,指了指地上那片枯叶,“你看它叶脉走势,跟刚才你剑柄上的血纹,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要我说,这不是巧合,是认亲。”
冉诗语猛地睁眼:“对!秘籍能鉴识法宝,或许也能反向感应残留气息!”
她双手捧起《幻灵仙典》,将封面轻轻贴于鼻下,深吸一口气。书页微颤,如同鸟翼初振。她闭目凝神,灵力缓缓注入封皮符文之中。
刹那间,识海翻涌。
一道模糊铭文自虚空中浮现,残缺不全,笔画古拙:
【印启三更,灯照孤魂】
“千灯照归……魂归何处?”冉诗语喃喃,“这两个句子,像是同一首诗的上下阕。”
“咱玄清门可没这等歪诗。”南宫笑天挠头,“要是真有‘归魂灯’,早该列入‘十大吓人传说’排行榜了。”
苍幺妹却突然皱眉:“我爷爷说过,百年前有个疯长老,每到三更就点一盏青铜灯,说是在接引亡者回门。后来那一夜,整间屋子的人都没了,连骨头都没剩下,只剩下一盏熄灭的灯,和墙上八个字——‘门不开,魂不归’。”
众人默然。
风掠过耳际,竟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诵经声,转瞬即逝。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南宫笑天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我们是要去找一扇不存在的门,还是去点亮一盏没人敢点的灯?或者干脆——当回招魂师?”
“都不是。”冉诗语睁开眼,眸光清明,“我们要找的是‘钥匙’与‘锁’之间的联系。”
她转向北冥:“你的破契剑,刚才明明被那人注视过。他甚至点了心口,又指向剑——这不是警告,是提示。他在确认‘钥匙’是否还在正确的人手里。”
北冥沉默片刻,终于松开剑柄。
“你想怎么做?”
“用《幻灵仙典》探查血纹。”她说,“以秘籍为媒介,借‘隐匿天机’之力护住心脉,避免触发未知封印。只要你愿意让我试试。”
北冥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笑了下——不是平日那种高傲的笑,而是带着点自嘲的、近乎温柔的东西。
“你觉得我会拒绝吗?”
话音落,他解下破契剑,递出。
剑入手沉得不像凡铁。冉诗语将其横置膝上,双手覆于剑柄,低声念诀。《幻灵仙典》自动翻开一页,金光流转,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护罩,将她与剑笼罩其中。
她指尖顺着血纹走势轻抚而下。
嗡——
一股细微震颤从剑身传来,竟与秘籍某页上的古老符文波动完全同步!
“果然是同源!”她呼吸一紧,“这不是普通的契约印记,而是‘共生型信物’——一把钥匙,对应一枚锁芯,两者必须同时存在才能激活真正功能!”
“换句话说。”南宫笑天插嘴,“你俩现在就像一对被迫绑定的会员卡,一人刷不了,两人一起刷还能打折?”
“差不多。”冉诗语点头,“而且我怀疑,所谓的‘玄清旧印’根本不是疗伤圣物,而是封印机制的核心枢纽。它需要特定血脉+信物共同开启。”
苍幺妹眯眼:“所以那个神秘人说‘非救赎,乃封印之钥’,其实是在提醒我们——别急着开门,先搞清楚里面关的是谁。”
北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原本空白的皮肤,此刻竟隐隐浮现出一丝极细的红痕,一闪即逝。
“我父亲临终前,曾在我手臂烙下一道符。”他声音低沉,“他说那是‘断誓纹’,用来切断与剑的原始契约。可现在看来……他封住的,或许不只是过去。”
南宫笑天吹了声口哨:“哇哦,家族秘密上线了。建议改名叫《北冥家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的问题是。”冉诗语合上秘籍,目光扫过三人,“‘门开之时,魂归何处?’这句话,到底是预言,还是警告?”
“我觉得是选择题。”苍幺妹耸肩,“选对了,魂回家;选错了,家变坟。”
“回凌云阁报备。”北冥道,“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不行。”冉诗语摇头,“秘籍只在重大抉择前显现文字。它既然说了‘门开之时’,说明那一刻已经注定会到来。逃避只会让我们错失破解时机。”
“那你打算顺藤摸瓜找檀香源头?”南宫笑天摊手,“问题是,线索只有半缕香味,连个烟头都没留下。”
“不一定非得追香。”她说,“我们可以反过来想——为什么神秘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他不需要战斗,也不求杀戮,只为传递一句话。”
“因为他只能出现一次。”苍幺妹突然接口,“就像放录音的老式傀儡,能量耗尽就报废。所以他挑最关键的节点,说最关键的话。”
冉诗语点头:“而且他认识《幻灵仙典》,甚至可能也曾拥有过它。这意味着……这本书的来历,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她望向玄清门方向。
晨雾渐散,山门前那尊千年石狮静静矗立。右眼的血迹仍未干涸,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光泽。而左眼深处,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倒悬的“灯”形光斑,微弱闪烁,如同心跳。
“所谓的‘门’,未必是物理入口。”她缓缓道,“可能是某种仪式开启的节点。我们必须赶在它真正启动前,查明根源。”
四人陷入沉默。
良久,南宫笑天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们现在是要一边装作没事人一样回玄清门,一边暗中调查一个可能牵扯上百年前的鬼故事,顺便还得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听起来很疯。”冉诗语微笑,“但我们早就不是正常人了。”
“说得对。”苍幺妹掏出最后一枚铜钱,在指间翻飞,“反正我已经光荣损失三个队友级别的法宝,再赔个脑袋也不亏。”
北冥重新接过破契剑,握紧。
剑柄血纹微微跳动,频率竟与远处山门檐角铜铃的轻响隐隐契合。
他们再次启程。
走出不到二十步,冉诗语忽然停下。
她回头望去。
风拂过林梢,卷起一片落叶。
那叶脉纹理,赫然不再是单一血纹,而是分裂成两道并行线路,宛如双生锁链,彼此缠绕,最终汇入叶心一点幽光。
她的心跳猛然一顿。
就在这时,怀中秘籍剧烈一震。
书页自动翻动,停在那句谶语之下。
新的金光缓缓浮现,勾勒出四个小字:
灯已燃半。
她的手指刚触到那行字,
北冥袖口忽地滑落一块布条,
底下裸露的手腕上,
赫然刻着半幅残图——
与秘籍封面符文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