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把枯叶卷成陀螺,在石道上打着转儿往前跑。南宫笑天一脚踩扁一个,嘴里哼着自编小调:“归途不归途,先看有没有包子……玄清门的厨房要是还在,我宁愿被罚扫三个月灶台。”
没人接话。
北冥走在最前,破契剑斜背在身后,右手始终虚按在剑柄上,像是怕它突然自己跳出来咬人。他右臂的衣袖已经重新裹紧,可那底下隐隐透出的一丝暗红纹路,仍像烧到一半的炭火,时不时烫一下空气。
苍幺妹叼着根草茎,边走边用铜钱在地上划拉:“左三步,右两拐,前方有坑别乱跳。”她眯眼瞅了瞅天上那轮瘦得快断气的月亮,“这鬼天气,连星星都懒得亮,跟咱们一样——命苦。”
冉诗语抱着《幻灵仙典》,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书页贴在胸口,温温的,像揣了只刚孵出来的小鸟。刚才在洞里,它明明还只是微微发烫,怎么一踏出林子,就开始轻轻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又像是……被人盯上了。
“南宫笑天。”她忽然开口。
“在!”南宫笑天立正,手比了个剑指,“有何贵干?需不需要我现场表演一个‘雷法驱蚊’?保证无烟无味,环保节能。”
“你那个预警铃……”她顿了顿,“是不是挂在我左边第三颗松树上?”
南宫笑天歪头一想:“对啊,怎么了?该不会是风吹掉了?不可能,我绑了九重结界,连蚂蚁爬过去都要念通关文牒。”
话音未落,前方十丈外,一道人影无声立定。
不是闪现,也不是跃出,更像是原本就在那儿,只是现在才被人看见。
他穿一身看不出材质的黑袍,领口高耸,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漆黑,却不像深渊,反倒像两面镜子,映不出光,只照得出观者内心的影子。
最怪的是,他脚下那一圈枯叶,竟逆着风向缓缓旋转,一圈又一圈,勾勒出半个残缺符阵,纹路古拙,边缘泛着极淡的金芒。
“哟。”苍幺妹吐掉草茎,铜钱“啪”地夹进指缝,“这年头拦路打劫的,还自带背景音乐?”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
但《幻灵仙典》猛地一烫,烫得冉诗语差点松手。
北冥一步横移,挡在她身前,破契剑已握在手中。剑柄上的血纹微微抽搐,仿佛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你是谁?”苍幺妹冷声问。
那人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却不苍老,像砂纸磨过青铜钟:“我来送一句你们不该忘的话——千灯照归,归的是魂,不是人。”
南宫笑天眨眨眼:“所以你是来提醒我们清明节烧纸要写全名的?贴心。”
“闭嘴。”北冥低喝,剑尖微抬,“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那人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动作慢得像在拍一部文艺片,“我只是路过,顺便看看……钥匙配不配得上锁。”
冉诗语心头一震。
钥匙?
她下意识抱紧秘籍,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划,默念口诀。识海中金光乍现,法宝鉴识术瞬间发动——可下一秒,一行猩红小字炸开:【天机遮蔽,不可窥。】
她咬牙,改换策略,双手结印,低喝:“幻灵分身,出!”
两道青烟自袖中腾起,在空中凝成人形,一左一右疾扑而出,掌心凝聚灵力,直取对方双肩。
那人依旧不动。
直到分身距他不足半尺,他才轻轻抬袖。
不是格挡,也不是反击。
就像拂去肩上一粒尘。
两具分身瞬间溃散,化作灵雾倒卷而回,撞进冉诗语体内,震得她喉头一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操!”苍幺妹怒骂,“装神弄鬼!看我不把你砸成二维码!”
铜钱脱手飞出,划出一道金弧,眼看就要击中那人额头——却在触碰到他三寸之前,凭空停住,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随即“叮”地一声落地,表面竟浮现出细密裂纹。
南宫笑天脸色变了:“我的改良爆雷符还没出手呢,你就先把我的队友给封印了?这合理吗?”
他话音未落,手中符箓已燃起幽蓝火焰,狠狠掷出。符纸在半空膨胀,雷光蓄势待发——
那人袖袍再挥。
没有声响,没有波动。
符箓连同其中雷力,就这么……消失了。像被橡皮擦抹掉的一笔涂鸦。
北冥不再废话。
剑出鞘三寸,寒光撕裂夜色。
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刺而去,剑锋未至,凌厉剑意已割裂空气,地面碎石纷纷跃起,又被无形之力压回原地。
可当剑尖真正触及那人衣角时,竟如刺入虚空,毫无受力感。
北冥瞳孔一缩,急撤步,剑势回旋,横斩!
依旧是——落空。
那人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晃一下。
“够了。”冉诗语忽然出声。
她将秘籍紧紧贴在丹田,闭目凝神,指尖在封面古老符文上缓缓摩挲。这不是鉴识,不是修复,也不是分身。
而是《幻灵仙典》最深处、连她都只敢尝试一次的功能——天机反溯。
以自身灵力为引,逆向探测与秘籍共鸣之人或物。
她能感觉到,书页在发烫,像一块即将熔化的冰。
识海中,画面碎片般闪现——
一座幽暗石殿,穹顶刻满星图;
半卷焦黑典籍摊在石台上,边缘写着她熟悉的文字;
一个模糊身影站在台前,手中捧着一本与她一模一样的《幻灵仙典》,正低头翻阅……
画面戛然而止。
她猛地睁眼,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
不是敌人。
这个人……见过《幻灵仙典》。甚至可能,也曾拥有过它。
“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她盯着那人,声音微颤。
那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北冥手中的破契剑,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然后,一字一顿:
“玄清旧印,非救赎,乃封印之钥。”
风忽然停了。
连地上旋转的枯叶也静止不动。
南宫笑天张了张嘴:“等等,你是说咱们辛辛苦苦要找的救命稻草,其实是个……防盗锁芯?”
那人没回答。
他后退一步,身影开始淡去,如同水墨遇水晕开。
“等等!”冉诗语上前一步,“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们?玄清门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眼中镜面般的黑,竟闪过一丝极淡的悲悯。
“有些答案,”他说,“得活着走进门,才能听见。”
话音落,人已无踪。
只剩一片黑色布角飘落在地,轻轻一碰,便化为齑粉,唯余一缕极淡的檀香,萦绕鼻尖。
冉诗语怔住。
这味道……
她小时候偷偷溜进藏经阁最深处,翻找母亲遗留的手札时闻到过。那是只有守护古籍的老执事才会点燃的“守典熏香”,百年陈檀混着龙脑,据说能防虫蛀,也能镇心魔。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低头看向秘籍。
书页不知何时翻开了一角,一行小字静静浮现:归途有障,慎辨来者。
不是警告,更像是一句低语。
苍幺妹弯腰捡起那枚裂开的铜钱,啧了一声:“这玩意儿陪了我五年,今天算是光荣殉职。”她抬头看向北冥,“你那把破剑刚才有没有反应?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跟看祖宗牌位似的。”
北冥沉默片刻,缓缓收剑入鞘。
剑柄上的血纹仍在跳动,但频率变了,不再是那种狂躁的搏动,反而像在……呼应什么。
“他不是冲我们来的。”他说。
“那是冲谁?”南宫笑天挠头,“冲剧情需要?”
“是冲‘它’来的。”冉诗语轻声道,指尖抚过秘籍封面,“他在确认……钥匙还在不在我们手里。”
空气一时凝滞。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玄清门方向的山巅。那座巍峨的山门轮廓隐约可见,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声音遥远,却清晰得像是贴着耳膜响起。
南宫笑天忽然咧嘴一笑:“所以说,咱们现在是带着一把万能钥匙去开一扇可能关着怪物的门?刺激。”
“但也可能是打开牢笼的钥匙。”冉诗语抬起头,目光坚定,“如果玄清旧印真是封印,那被封住的,未必是危险。也可能是真相。”
北冥看着她,许久,终于点头:“走。”
四人重新启程。
可走出不到十步,冉诗语忽然停下。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人消失的地方。
风又起了。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起,叶脉纹理,赫然与破契剑柄上的血纹走势完全一致。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怀中秘籍猛地一震,书页自动翻动,停在一页空白处。
金光缓缓浮现,勾勒出四个字:
门开之时,魂归何处?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
北冥察觉异样,转身欲问——
她的嘴唇刚刚张开,还未发出声音,
远处山门前,那尊千年石狮的右眼,
突然流下一道鲜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