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锅煮糊的粥,黏稠得化不开,连风都懒得动弹。方才那场雷火交加的突围,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只留下满地焦痕和几缕还在冒烟的树根,在无声诉说着刚才有多惊险。
冉诗语靠在一棵歪脖子松上,喘气声轻得像是怕吵醒地底的鬼。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幻灵仙典》,书皮温润如初,可刚才那一阵莫名的震颤,让她总觉得这玩意儿不是在休眠,而是在……憋大招。
“再走两步我就原地化成灰。”南宫笑天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手指在膝盖上敲出一段即兴快板,“咱能不能别总玩‘刚逃出狼窝又撞进虎口’这套?我都快把凌云阁的逃生路线背成门派广播体操了。”
苍幺妹一脚踹在他鞋底:“少废话!你当老娘这‘招财引路阵’是路边扫码送的护身符?要不是我画得够深,你们现在早被追兵拿去串成烤肉签子了!”
她说着从腰间哗啦抖出七八个钱袋,挨个拍开检查:“哎哟我的祖宗,第三个袋子里那张‘避灾符’呢?不会刚才炸阵的时候当炮仗点了?”
北冥没理他们斗嘴,目光扫过四周。林子太静了,静得不像逃出生天,倒像走进了别人布好的戏台。他右手搭在破契剑柄上,指尖触到一丝湿意——血迹又渗出来了,顺着掌纹往小臂爬,像一条不肯罢休的红蛇。
他不动声色地将袖口往下拉了半寸。
“走。”他低声道,“这里不安全。”
苍幺妹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怎么跟块冰似的?就不能说点带温度的?比如‘大家辛苦了’‘注意脚下’‘我来断后’这种暖男标配台词?”
“我说了。”北冥头也不回,“走。”
“……”苍幺妹咬牙,“等老子哪天发达了,第一个给你出本《高冷师兄恋爱一百问》卖遍修真界!”
众人穿行于焦黑林地之间,脚踩腐叶发出沙沙声,像是大地在偷偷记账:今日逃命,支出灵气若干,消耗尊严一打,外加南宫笑天最后一句冷笑话。
苍幺妹忽然停下。
她盯着地上一道焦痕,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幺”字,边缘还带着雷烧过的卷边。
“不对劲。”她声音压低,“这符号……是我小时候乱刻的防贼暗记,只有我知道位置。它不该出现在这儿。”
南宫笑天凑近一看:“你小时候还搞房产定位系统?挺超前啊。”
“闭嘴!”她瞪他一眼,随即眯起眼,指尖轻轻划过地面,“有人复刻了我的阵纹走向……而且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她猛地抬头:“这片林子被人盯上了,不止是我们,还有别的东西在动。”
冉诗语心头一紧,下意识将秘籍贴得更紧。书页微热,识海中浮现出一行模糊提示:【聚灵脉·隐杀机·可栖】。
她怔了怔。
“前面有山洞。”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不太远,灵气很稳,没有活人的气息……但有种……被遗弃很久的味道。”
北冥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它告诉我的。”她轻抚封面,“就像饿了会胃痛,累了想睡觉,现在它想让我去看看那个地方。”
南宫笑天吹了声口哨:“所以咱们现在是跟着一本会导航的古书,去找个风水宝地疗伤?听起来比上次你用秘籍算出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靠谱多了。”
“那次也没错。”冉诗语小声辩解,“只是他们临时改菜单而已。”
“改成了清炒佛手瓜。”南宫笑天悲愤,“整整三大盆!”
一行人依着冉诗语感应的方向前行,穿过一片塌陷的地脉裂隙,终于在山谷背阴处发现一处隐蔽洞口。藤蔓垂挂如帘,若非苍幺妹眼尖,差点以为那是山体自然风化的褶皱。
“幻阵遮门。”她啐了一口,“还是低级货色,骗得了野兔骗不了我。”
她掏出一枚铜钱,手腕一抖,铜钱飞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弧,竟悬停在洞口三寸处,微微震颤。
“没陷阱。”她收回铜钱,“但里头有股味儿……像是有人练功走火入魔后留下的怨气残烟。”
北冥上前一步,掌心轻按洞壁。一股微弱的灵流反冲而来,带着几分阴寒之意。
“确实有人在此修行过。”他皱眉,“而且……最后失控了。”
冉诗语将《幻灵仙典》缓缓贴上岩壁。
刹那间,书页无风自动,一道淡金色光晕自封面扩散,沿着石缝蔓延开来。她的识海中浮现出一幅古老影像:一位灰袍散修盘坐洞中,周身环绕九枚灵珠,正试图以自身为引,沟通地脉聚灵阵。然而中途突生异变,灵珠爆裂,阵基崩毁,那人仰天长啸,最终化作一道血雾消散。
画面戛然而止。
“洞主人死了。”冉诗语睁开眼,“但他留下的阵法虽然残破,反而因无人争夺,成了天然的聚灵之所。灵气日积月累,如今已颇为丰沛。”
南宫笑天竖起耳朵:“意思是……我们可以白嫖一个免费高级养生会所?”
“前提是别半夜撞见前任业主回来收租。”苍幺妹嘀咕着,却已麻利地从怀里摸出一小捆香,点燃插在洞口,“避探香,祖传配方,专治各种窥视狂魔。”
香气袅袅升起,呈螺旋状飘散,果然在半空凝成一层薄雾,将整个洞口笼罩其中。
众人鱼贯而入。
洞内空间开阔,石壁泛着淡淡荧光,显然是某种吸纳月华的晶矿。地面平整,角落堆着几块废弃的炼器残片,墙上还残留着半幅褪色的符箓图腾,画的是个举灯引路的女子,底下写着四个小字:千灯照归。
“这画风……有点眼熟。”南宫笑天挠头,“是不是哪个网红道观的周边?”
“少瞎猜。”北冥环视一圈,沉声道,“此处可守可退,视野开阔,适合轮值警戒。”
他说完,径直走向洞口一侧,盘膝坐下,破契剑横放膝前。
冉诗语犹豫片刻,悄悄走近几步,想查看他手臂状况,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你一直断后。”
北冥抬眼看了她一下,眸光清冷如霜,却没说话。
她转身欲走,忽听“啪”一声轻响。
低头一看,竟是秘籍自行翻开一页,空白纸面泛起金光,浮现半句残文:藏锋者生,露势者亡。
她心头一震,还想细看,文字已悄然隐去。
南宫笑天那边正忙着捣鼓他的法宝。只见他将几枚铜铃串在一起,挂在洞顶裂缝处,又用金纹在地面画了个简易导雷阵,嘴里念念有词:“改良版静音结界,附带敌情预警功能,还能当夜灯使,节能环保,童叟无欺。”
苍幺妹在一旁冷笑:“你就差给它装个自动按摩椅了。”
“下回考虑。”南宫笑天咧嘴一笑,“顺便加个泡脚桶。”
夜渐深。
洞外风声渐起,卷着枯叶拍打藤蔓,发出沙沙声响。洞内却渐渐安静下来,唯有避探香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影子,像一群沉默的守夜人。
北冥独坐洞口,右臂内侧的黑气悄然蔓延,已爬上肩胛。他左手紧握剑柄,指节发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忽然,掌心一热。
那道早已干涸的血迹,竟再次融化,化作一道赤线,缓缓钻入经脉,如同某种古老契约正在悄然续写。
他咬牙未动,只将剑横得更稳了些。
冉诗语躺在角落的软垫上,听着南宫笑天轻微的鼾声,望着头顶荧荧矿光,喃喃自语:“你说……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没人回答。
只有风穿过缝隙,吹动了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那幅“千灯照归”的壁画上,恰好盖住了举灯女子的眼睛。
洞口处,北冥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破契剑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剑柄上的血纹,正一点点向掌心深处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