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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唯有城主府书房的一隅,灯火顽强地切割着这片黑暗。姬严身上还沾染着露水的寒气与潜行的尘土,他将那份沉重得几乎烫手的密信,郑重地置于姬黄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烛火跳跃,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严峻。

“黄弟,”姬严的声音因急促而略显低沉,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冰面上的石子,“王家……确与烈敖余孽勾结!铁证在此!那日构陷于我的女子,其家小早已被王家秘密控制,作为要挟。几条隐秘的资金流向,几经周转,最终都指向了王家掌控的地下钱庄,分毫不错!更紧要的是,我布下的暗哨回报,近日深夜,虽然没有形迹可疑、气息阴寒之辈出入府门,但是却经常有一只三足的乌鸦飞到王夫人的房里,它的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与落鹰峡伏击中那些魔物,如出一辙!”

他目光锐利如蓄势待发的鹰隼,紧紧盯着姬黄,等待着对方的震惊与决断。

然而,出乎姬严意料,姬黄看着那封承载着阴谋与背叛的密信,脸上并未浮现太多讶异,反而是一种沉痛的了然,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

“大哥,辛苦了。”姬黄终于抬起眼,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此事……我亦有所察觉,并非全无防备。”

姬严闻言,不由得一怔。

姬黄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吞噬一切的浓重夜色,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杀意:“自父亲‘病愈’重掌权柄以来,王夫人与其党羽看似收敛锋芒,蛰伏不动,实则暗中的小动作从未停止。城防系统之内,近月来几次看似寻常的人员微调,虽未触及核心要害,但细心核查便可发现,那些被调入关键副职之人,或多或少,或亲或疏,都与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门生故旧,或是利益关联。我早已命绝对可靠之人,暗中留意王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其名下产业异常的资金流动,以及是否有不明身份的人员往来。”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只是,他们行事极为狡诈谨慎,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始终未能让我们抓到足以一击致命的切实把柄。大哥你此番冒险查获的资金链条,正是拼图上最关键的一环!有此实证,他们的狼子野心,便再难遮掩!”

他的目光与姬严在空中交汇,兄弟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家族内部的倾轧,此刻已骤然升级为引狼入室、关乎整个姬姓部落生死存亡的战争!他们必须,也只能联手对敌。

“如今你在明处被停职,看似受挫,实则正好便于你在暗中行事,不易引人注目。”姬黄走回案前,眼神已恢复惯有的冷静与锐利,如同打磨过的玄铁,“他们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魔头余孽勾结,所图必然不小。我们眼下需沉住气,切不可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务必将他们与魔孽勾结的网络、人员、据点,尽可能多地挖出来,然后……”他五指缓缓收拢,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姬严重重颔首,胸腔中激荡着共鸣:“我明白。府内,我会加派人手,严密监视王夫人及其心腹的动向。一有异动,立刻通过暗线联络。”

就在姬严与姬黄兄弟于暗夜中悄然织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时,王府那最深幽、最奢华的院落内,一场直指人心最脆弱处的攻心之战,已然在觥筹交错的假象下,无声地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王夫人慵懒地斜倚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身旁侍女刚奉上的、釉色温润的茶盏边缘。那双保养得宜、眼角细微皱纹也被脂粉巧妙掩盖的凤眸之中,看似笑吟吟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洞悉人性幽暗的精明与彻骨的冷酷。姬严被暂时停职,虽未如预期般彻底扳倒,但也算成功地将这根最碍事的钉子暂时拔除,去了她一块心病。然而,姬黄的地位依旧稳如磐石,更兼有姬严在暗中如同影子般辅助,还有那个几次三番坏她好事、聪慧得令人嫉恨的黛瓃,总是在关键时刻献上计策……

“黛瓃……”王夫人红唇微启,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玩味与杀机。她那双善于察言观色、洞悉隐私的眼睛,早已敏锐地捕捉到,姬严在看向黛瓃时,那深藏于沉稳目光之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复杂情愫。那绝非简单的兄长对弟妹的关照,那里面压抑着的,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是求而不得的痛楚,是沉默的守护。而姬黄对黛瓃,更是毫无保留,情根深种,视若珍宝。

“若这黛瓃……突然香消玉殒了呢?”王夫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勾勒出一抹残忍而愉悦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场景,“姬黄必定心神大乱,痛彻心扉,方寸尽失!而姬严……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在极致的痛苦与愤怒之下,还能保持住那份可笑的冷静与克制吗?只怕也会失控疯狂!两个最棘手的对手同时陷入崩溃,这局面……岂不是天赐良机?任我拿捏!”

她早已通过那条隐秘的渠道,与烈敖麾下残存的、最为诡计多端的三大魔将之一——三足魔鸦,取得了联系。上次落鹰峡那般周密的伏击,正是这三足魔鸦在暗中穿针引线,联络了有扈氏的人马。如今烈敖虽已伏诛,但其麾下以沙狼、沙蝎、三足魔鸦为首的残余势力复仇之心不死,誓要杀死姬黄与获得了蚕神真传的黛瓃,为主报仇,并觊觎那可能存在的蚕神遗宝与天衣无缝计划。

三足魔鸦此獠,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人心的弱点,玩弄阴谋于股掌之间。它提供给王夫人的,是一种名为 “相思断肠红” 的奇毒。此毒并非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反而发作极其缓慢,无色无味,混入饮食茶水之中,极难察觉。中毒之初,只会觉得精神倦怠,恹恹思睡,如同感染了寻常风寒;继而便会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于梦境之中经历种种缠绵悱恻、求之不得的相思幻境,看似美好,实则于无声无息间耗人心力,蚀人肺腑,五脏六腑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缓缓揉碎,最终在极致的“相思”之苦与脏器衰竭中,悄无声息地玉殒香消。最恶毒之处在于,此毒症状与忧思过度、心脉郁结之症极其相似,若非深知此毒特性且医术通神之辈,寻常医师根本无从分辨,只会当作心病处理。

王夫人要的,正是黛瓃这般“郁郁而终”、“相思成疾”的效果。既能兵不血刃地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又能最大限度地撇清自己的嫌疑,更能同时给予姬黄与姬严情感上与理智上的双重毁灭性打击!一石三鸟,何其划算!

然而,如何将这致命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黛瓃口中?王夫人深知自己绝不能亲自出手,任何与自己相关的直接动作,都可能留下蛛丝马迹,成为日后被清算的铁证。她的目光,如同盘旋的秃鹫,再次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最好利用、也最易操控的棋子——那个整日以泪洗面、婚姻不幸、对黛瓃充满了扭曲嫉妒与刻骨怨恨的新儿媳,贾岫烟。

这日,王夫人又以“关心儿媳,排解忧闷”为名,将形容憔悴、眼肿如桃的岫烟唤至自己那间布置得奢华无比、温暖异常,香气喷喷的内室。

内室只留下她们二人。她亲热地拉过岫烟那双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身旁铺着软缎的凳子上,动作轻柔,语气充满了近乎溢出的怜惜。

“瞧瞧这小脸,才几日不见,又清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王夫人用温热的、熏了淡香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岫烟眼角不断涌出的、冰冷的泪痕,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告诉母亲,是不是……严儿他又给你气受了?”

岫烟本就满腹委屈无处倾诉,被她这看似真诚的“慈爱”一举击中,心中防线瞬间崩溃,泪水决堤般涌出,喉头哽咽,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唉,我苦命的孩子……”王夫人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婉转千回,充满了同情与无奈。她伸出手,将岫烟轻轻揽入自己怀中,如同最可靠的长辈给予无助晚辈庇护,“这男人的心啊,一旦偏了,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便是用九头牛的力气,也难以拉回来了。尤其是……被那等惯会惺惺作态、表面清高实则最善笼络人心的狐媚子迷住了心窍,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迷不悟!”

“女人啊,除了服从、忍耐还能怎么样呢!儿啊,听娘的话,忍耐吧!等他年纪大了就好了!”她的话像是开解,却更像是淬了剧毒的细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岫烟心脏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岫烟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倏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充满了被彻底说穿心事的巨大痛苦、不甘,以及一种被点燃的、阴暗的愤怒。

王夫人见火候已到,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推心置腹,她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母亲我那日便提醒过你,要留心,要早做打算……如今看来,严儿的心思,怕是早已不在你身上,便是用上十头牛的力气,也拉不回头了。你瞧瞧,他如今被停职在家,心情郁结,正是需要妻子温柔慰藉之时,他可曾对你有过半句温言软语?可有片刻耐心陪伴?反倒是母亲我听说,他前几日深夜,还不知避讳地偷偷出去……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是去见了谁,商议了什么‘要紧事’。”她刻意将“要紧事”三个字咬得暧昧不清,留给岫烟无限肮脏的想象空间。

岫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夜姬严冰冷如铁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推搡,以及决绝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口如同被再次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对黛瓃的怨恨,疯狂地滋长、缠绕,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在她那被嫉妒和委屈彻底扭曲的认知里,一切的根源,一切的痛苦,都是黛瓃造成的!是那个看似清高的女人,用狐媚手段迷惑了姬严,才让她堂堂正妻,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王夫人冷眼旁观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这颗棋子的心,已经被妒火彻底烧得失去了方向。忽然,一只肥硕的老鼠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吱”地一声,顺着墙根飞快地溜过,眨眼间便越过门槛,消失在外间的黑暗里。

“啊——!”王夫人吓得花容失色,猛地从榻上跳起,尖声叫嚷起来,方才那副雍容华贵的仪态荡然无存,“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让你们在这些角落里都下了药吗?!怎么还有这等肮脏东西?!吓死我了!”

一名贴身侍女连忙躬身进来,战战兢兢地回禀:“夫人息怒!上次……上次买的药粉已经用完了,新的……新的还没来得及……”

“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王夫人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没好气地斥道,“还不快去找袭花丫头拿!她管着库房,定然还有存货!快去!”

“是,夫人!”侍女慌忙应声退下。

王夫人这才缓过气来,重新坐回榻上,理了理略有凌乱的衣襟,脸上惊惧之色褪去,转而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厌恶与狠厉的神情,她对着岫烟,仿佛闲话家常般说道:“这些该死的东西,真是防不胜防。对付这些偷偷摸摸、专会坏人事的耗子,就得下狠药!让它们吃了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冰冷刺骨。

岫烟被她突如其来的失态和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弄得有些发懵,但下意识地点点头,顺着话头怯生生地道:“母亲说的是……我……我房里近来似乎也有些耗子动静,吵得人不安宁……您……您若能匀我一些药,便是最好不过了……”

王夫人闻言,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幽光,脸上却瞬间堆起慈和无比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哎哟,你这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不过是一些耗子药罢了,值当什么。” 她扬声对着外面唤道:“袭花!袭花进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体面、眉眼伶俐的大丫鬟应声而入,正是王夫人的心腹之一,名唤袭花。“夫人有何吩咐?”

“去,取一瓶上好的驱虫药给岫烟少夫人。少夫人房里有耗子,需要用药。” 王夫人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特意在“驱虫药和耗子”上略微加重了语气。

袭花心领神会,恭敬应道:“是,夫人。” 她转身出去,片刻后便捧着一个看似寻常的雕花木盒回来,轻轻放在岫烟身旁的小几上。打开盒子,里面衬着锦缎,安稳地躺着一个约莫寸许高、瓶身细腻的白瓷小瓶。

岫烟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拿起那个小瓷瓶,触手一片冰凉的滑腻。她心中充满了害怕,仿佛握着的不是药瓶,而是一条随时可能反噬的毒蛇;但与此同时,一股扭曲的快意和一种“终于能做点什么”的阴暗期待,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母亲……这……这药,具体该如何使用?” 她声音细弱,带着不确定。

王夫人笑得愈发慈眉善目,仿佛在教导女儿一般,语气轻松:“简单得很。这是一种……嗯,特殊的驱虫药,无色无味。你只需让你房里的丫头,找机会,将这里面的药粉,稍稍掺一点到那‘耗子’可能接触到的食物或者饮水中,便可。份量无需多,一点点,就足够让它……安安稳稳地睡上个好觉了。” 她轻描淡写,将下毒之事说得如同打理家务般寻常。

“人不小心碰到了,会如何?”

王夫人笑了:“这是毒耗子的药,不是毒人的。”她又说,“人碰它干嘛?”

“万一呢?”岫烟追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人多大,耗子多大?我猜测,对于人来说,不过相当于安神散而已。”

岫烟紧紧攥住了那个小瓷瓶,冰凉的瓷壁将她的掌心拔得冰冰凉,她紧紧握住药瓶,仿佛握住了改变命运、夺回丈夫关注的稻草,眼中闪烁着一种被蛊惑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母亲……我……我明白了。谢谢……谢谢母亲为我做主!”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袭花,试探着问道:“袭花姑娘,我恍惚听说……黛瓃姑娘身边,似乎有一个叫袭人的大丫头?”

袭花立刻躬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回少夫人话,那正是奴婢的亲姐姐。我们姐妹二人,蒙夫人恩典,才能在府中当差。少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们姐妹必定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岫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满意,她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塞到袭人手里:“一点心意,拿着买花戴吧。日后……或许真有劳烦你们姐妹的地方。”

袭人捏了捏荷包的分量,脸上笑容更盛,连连道谢。

看着岫烟那被自己完全玩弄于股掌之间、愚蠢而不自知的偏执模样,王夫人脸上终于不再掩饰地露出了满意的、深不见底的笑容。她知道,这颗棋子,已经彻底落位,只待时机,便可发出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姬严与姬黄的联手布局,也在暗流之下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们深知对手的狡猾与狠毒,一个高踞明处,稳定大局,吸引目光;一个潜行暗处,编织罗网,搜集罪证。

姬黄利用少主身份,依旧每日处理部落事务,接见臣属,安抚各方势力,言行举止毫无异常,甚至故意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对王家势力稍作让步,以麻痹对手。暗地里,他却在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城防体系中更核心的人员,并秘密联络着几位绝对忠于父亲、且在军中拥有威望的老将,为最终的雷霆一击积蓄力量。

姬严则凭借被停职的“便利”,彻底转入阴影之中。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凭借着昔日在姜水镇练就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以及那些绝对忠诚的旧部,开始更加隐秘、也更加高效地调动人手。一张无形而缜密的监视大网,以王府和王家几个核心据点为中心,悄然铺开。每一个可疑人物的出入,每一次异常的资金流动,甚至府内下人之间看似无心的闲谈,都可能成为网上的一个节点。他冷静地分析着每一条汇集而来的信息,试图从中找出王夫人与魔孽勾结的确凿证据与行动规律。

而对黛瓃那份深藏心底、永无可能见光的情感,在如此严峻的局势下,被姬严压制得愈发深沉,几乎化为了一种本能般的守护。他知道自己此生已无资格站在她身旁,便将那份悸动、关切与无法言说的痛楚,尽数转化为暗中护卫的决心。

他不动声色地在自己布控的人手中,分出了一支最精干的小队,轮流在黛瓃居住的潇湘馆外围警戒,确保没有任何不明人物能够靠近,却从不让她察觉分毫,也绝不允许自己踏足那片属于弟弟的领地。

每次远远看到她与姬黄并肩而行、低声交谈,看到她脸上因姬黄而绽放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心口虽会泛起细微却持久的酸涩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苦涩祝福与坚定责任感的复杂心绪——守护她的平安喜乐,便是守护弟弟毕生所爱,也是守护这片土地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安宁。

而姬黄对黛瓃,则是毫无保留的、如同赤子般纯粹的全心全意。他深知她的聪慧、坚韧与善良,从不将她视为需要被禁锢在深闺、只知依附的弱者。部落中许多棘手事务,他甚至会主动与她商议,认真倾听她那往往能切中要害的独特见解。他的爱,是广阔阳光下温暖而坦荡的海水,包容她的一切,给予她最大的尊重、信任与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也并非没有察觉到大哥那偶尔流泻出的、极其隐晦的情感波澜,但他选择了信任——信任大哥光风霁月的品格,信任大哥对部落的责任心,更信任他与黛瓃之间,那历经生死磨难、早已坚不可摧的深情。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外部的魔孽,警惕着王夫人的明枪暗箭,调动了所有力量防备着来自敌人的攻击,却万万没有料到,那最致命、最恶毒的算计,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源于一个被嫉妒彻底吞噬了理智、被精心编织的谎言蒙蔽了心智的“自己人”,并且,是以这样一种看似微不足道、极易被忽视的日常方式,悄然渗透。

这几日,黛瓃依旧每日前往天工织苑,耐心传授着更为复杂的技艺。她全心投入,并未察觉异常。只是,每当傍晚回到自己居住的潇湘馆后,总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疲倦感袭来,头脑也时常有些昏沉,不似往日清明。

“姑娘?您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累着了?”侍女雁子端着茶水进来,见黛瓃揉着额角,靠在窗边软榻上,脸色比平日苍白些许,不禁担忧地问道。

黛瓃睁开眼,勉强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无妨,许是这几日教授技艺,说话多了些,有些耗神。歇息一下便好了。” 她并未多想,只当是连日辛劳所致。

一旁的另一个大丫头袭人——正是王夫人心腹袭花的亲姐姐——连忙接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雁子姐姐说得是,姑娘这些天实在是太辛苦了!白日里要去天工织苑,回来还要整理那些复杂的图样,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合该好好休息几日才是,天工织苑那边,耽搁一两天也不打紧的。”

雁子听了,觉得袭人说得在理,再看黛瓃确实只是疲倦,并无其他症状,心想或许真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便也劝道:“姑娘,袭人说得对,您是该好好歇歇了。”

黛瓃不想耽搁教学进度,不必了。

第二天黛瓃继续去讲课。回来后,倦意来得汹涌,还未等到吃饭,她伏在桌案上就睡着了。雁子希望她休息一天。还是不同意。

这天,在天工织苑,黛瓃演示完织补的窍门,就一头栽倒在地。吓得雁子和绣女连声呼叫。黛瓃醒来说,“没事儿,我累了,明天放假,我们大家都休息几天。”

然而,休息并未让情况好转。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种莫名的疲惫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日益加重。黛瓃的食欲也渐渐不振,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下去,原本莹润的脸颊失去了血色,眼窝也微微陷了下去。她依旧强打着精神,但往日的奕奕神采,却如同被阴云遮蔽的星辰,逐渐黯淡。

沈清歌不放心,可是诊脉又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开几剂补药,让黛瓃补充体力。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黛瓃罕见地没有按时起床。雁子心中不安,进去查看,只见黛瓃静静躺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雁子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找沈清歌。

沈清歌被匆匆请来,她坐在床边,三指搭上黛瓃纤细的手腕,凝神细诊。脉象沉缓细弱,往来艰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了经络,耗竭着生机,却又并非她所知的任何一种伤寒热毒或者是中毒的脉象。她眉头紧锁,又翻看黛瓃的眼睑,探其额温,皆无异常热象。

“奇怪……”沈清歌喃喃自语,“脉象虚浮无力,似是忧思过度、心血耗损之兆,但……姑娘近日心境开阔,并无郁结之事啊……” 她行医经验尚浅,面对这等诡异症状,一时也难以下定论。

就在这时,黛瓃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围在床前一脸焦急的雁子和沈清歌,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轻飘飘的:“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歇歇……歇歇就好了……” 她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无比的疲惫和虚弱,仿佛生命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空。

此后,黛瓃便一直这般病恹恹地卧于床榻,精神短少,连起身都困难,更别提再去工坊教授技艺了。她身体一向康健,突然病得如此沉重蹊跷,消息传开,府中上下皆惊疑不定。

王夫人,此刻正悠闲地坐在自己花木扶疏的庭院中,听着贴身侍女低声禀报着潇湘馆的混乱与姬黄、姬严的失态。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那盏温度刚好的雨前龙井,轻轻呷了一口,任由那清雅的茶香在口中蔓延。嘴角,那抹酝酿已久的、混合着冰冷、得意与恶毒算计的笑容,终于不再有丝毫掩饰,缓缓绽放开来,如同暗夜中悄然盛开的罂粟,美丽,却致命。

风波,骤然而起!那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相思断肠红”,已然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了黛瓃的五脏六腑,开始无情地吞噬她的生机。她的命运,悬于一线,岌岌可危!姬黄与姬严,能否在极致的悲痛与愤怒中,保持住最后的理智,穿透重重迷雾,揪出隐藏在最暗处的真凶,寻得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与解药?轩冕城的上空,阴云疯狂汇聚,压抑得令人窒息,一场足以撕裂一切、席卷所有人的毁灭性风暴,正在酝酿最后的狂暴,即将轰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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