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去,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虚空。
林玄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深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唤,可精神头却出奇的好。
手里的寒魄剑重了不少。
以前这剑轻灵,是利器;现在沉甸甸的,剑身传来一阵心跳般的搏动。
剑身上复杂的雷纹不见了,变成了一道道血管般的暗红纹路,缓缓的跳动着。
“喂。”林玄晃了晃剑,“没死吧?”
脑海里没有那个叽叽喳喳的雷罚剑灵的声音,只有一声微弱却温顺的嗡鸣。
那感觉,就像一只温驯的兽宠,正把脑袋往他的意识里蹭。
林玄咧嘴笑了笑,手指摩挲过剑脊。
刚才命河里那漫天的光点,是他几十世轮回里丢掉的零碎。
有杀气,有不甘,也有为了变强而斩断的软弱和犹豫。
现在全回来了,揉在了一起,这就叫命源。
他抬起头,原本一直压在他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天道,此刻在他眼里变了样。
以前觉得那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个巨大的生锈铁笼子。
笼子里关着众生,笼子外面,似乎还锁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个看大门的。”林玄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里透着股子轻蔑,“自己都被拴着链子,还想管老子?”
他这边正琢磨着,眼前的虚空忽然一阵剧烈抖动,几乎要被撕裂。
北冥关的城墙已经塌了一半。
雨还在下,不过是混着血沫子的泥浆。
柳如是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把沙子,咽口唾沫都疼得钻心。
她强撑着身子,把那张被雷劈得焦黑的星图重新铺开。
手抖的厉害,沾血的指尖在图上划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刚才那一道白光射出去后,天上的那个天道巨人确实停滞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
那巨人虽然身形虚幻了些,但压迫感更强了。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吞吐雷霆的巨嘴。
此刻,那张嘴正对着下方的赤焰军阵,缓缓张开。
“咳咳……不对。”
柳如是死死盯着星图上那几个黯淡的光点,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记得《命理古卷》发黄的扉页上画过这东西。
那时候她嫌那书晦气,用来垫了桌角,后来书荒才捡起来翻了翻。
书上说,这根本不是神罚,这叫禁闭。
“这不是要杀人,是怕人跑了。”柳如是喃喃自语,脑子转的飞快。
既然是关人的笼子,那就一定有锁芯。
她的目光在漫天雷光中穿梭,最后定格在九重天之上,那个若隐若现的灰色石碑上。
所有的雷霆,所有的规则锁链,都是从那儿延伸出来的。
那天道巨人看似威风,其实就是个牵线木偶。
“林玄……”柳如是抓起手边那块还没碎透的传讯玉简,指甲都抠进了玉石里,“别跟那个大家伙纠缠,那是幌子!往上看,九重天上有块破石头,那是锁芯!捅烂它!”
消息传出去,玉简啪的一声碎成了粉末。
柳如是身子一软,瘫坐在泥水里。
她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那个男人的了。
前面不远处,秦雨桐还在吼。
这位赤焰部落的女武神嗓子已经哑了,声音听着像两块破锣在摩擦。
她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右手里的断刀卷了刃,像根烧火棍。
“都给老娘站直了!”
秦雨桐一脚踹在一个想要后退的新兵屁股上,那新兵本来吓的腿软,这一脚下去反而来了劲,嗷的一声举着盾牌顶了上去。
“怕个屁!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秦雨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咱们赤焰部落的人,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谁要是敢把后背露给敌人,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他!”
其实她眼前已经有些发黑,体内的灵力早就枯竭,现在全靠一口气吊着。
天上的巨人动了。
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缓缓压下来,掌心里雷浆翻涌。
秦雨桐眯起眼睛,看着那只大手,心里却想起了林玄那个混蛋。
那家伙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吃个包子都要挑三拣四,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比谁都疯。
“你说你会回来的。”秦雨桐低声骂了一句,“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去把你的剑冢给刨了。”
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赤焰弓弩队。
那里还站着三百个浑身浴火的汉子,那是赤焰部落最后的精锐。
“焚天箭阵!”秦雨桐嘶吼道,“把你们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不用留着过年了!”
“诺!”
三百汉子齐声怒吼,声音盖过了雷鸣。
他们没有搭箭,而是纷纷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弓弦上。
原本暗淡的弓弦瞬间变得赤红,仿佛燃烧了起来。
这是赤焰部落的绝户计,用寿元换力量。
一箭射出去,不管中没中,这身修为算是废了一半。
“放!”
随着秦雨桐一声令下,三百道血色流光冲天而起。
这些箭矢没有去挡那只大手,而是直扑那个巨人的双眼。
那天道巨人虽然没有神智,但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
它原本拍向地面的大手猛地收回,想要护住面门。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
一道人影从虚空裂缝里钻了出来。
林玄刚一露头,就看见了这漫天的血色箭雨,还有底下那个摇摇欲坠的秦雨桐。
他心口猛的一抽。
“败家娘们。”林玄骂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颤,“这一仗打完,老子得给你买多少补品才能补回来。”
他没敢多看,怕自己忍不住冲下去。柳如是的消息他收到了。
这时候讲什么儿女情长那是找死,只有把头上那个破玩意儿给砸了,这帮傻女人才能活命。
林玄深吸一口气,脚下猛的一踏。
空气在他脚下炸开一圈白雾,他整个人逆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九重天。
那天道巨人似乎察觉到了林玄的意图,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它顾不上眼睛被血箭射中的剧痛,另一只手化作巨大的雷鞭,狠狠抽向林玄。
“滚开!”
林玄看都没看,反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没有什么花哨的剑气,就是纯粹的力气,加上那股子刚刚领悟的“活着”的劲头。
寒魄剑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雷鞭。
那些狂暴的雷霆碰到剑身上的暗红纹路,瞬间温顺的溃散了。
林玄速度不减,眨眼间就冲过了巨人的封锁。
越往上飞,压力越大。
整座山都压在肩膀上的感觉传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着血珠子。
九重天之上,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那里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碑上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有密密麻麻的符文。
每一个符文都在不断的变化重组,演绎着世间的生老病死与四季轮转。
这就是天道碑,这片天地的规矩。
林玄停在石碑前,喘的像个破风箱。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烂成了布条,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裂纹。
“就这?”林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也不怎么结实嘛。”
他举起寒魄剑,对准了石碑的中心。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他脑子里响起来。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下跪的威严。
“年轻人,且慢。”
林玄手里的剑顿了顿,不是他想停,是空气凝固了。
那石碑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看着慈眉善目,像个邻家老爷爷。
“你可知道,这碑碎了,会有什么后果?”
那声音慢条斯理的说道,“这碑是规矩。没了它,世间便没了方圆。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江水可能倒流,夏天会下雪,冬天会打雷。强者肆意欺凌弱者,再无活路。这世道就乱了。”
林玄听着,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我说老头,你这套词儿,我都听腻了。”林玄撇了撇嘴,“我在剑冢守墓的时候,也有人跟我说过。说死人就要埋在土里,这是规矩。可后来我发现,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有些人死了却比活着还干净。”
他往前迈了一步,那凝固的空气被他硬生生挤开。
“你所谓的规矩,就是让强者永远在上面踩着,弱者永远在泥里趴着?就是为了不让人成神,就把所有人都当猪养?”
那张人脸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秩序总是要有牺牲的。没有秩序,就是混沌,就是毁灭。”
“放屁。”
林玄啐了一口,“老子就是不喜欢别人告诉我该怎么活。我想喝酒就喝酒,想拔剑就拔剑。要是这世道非得让人跪着才能活,那我就把这世道给砸了,咱们换个活法!”
“冥顽不灵。”
那人脸摇了摇头,似乎失去了耐心。
石碑猛的光芒大作,无数道金色的锁链从碑身射出,要把林玄死死缠住。
“晚了!”
林玄大笑一声,手里的寒魄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体内的命核疯狂旋转,那些从前世今生找回来的力量,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进剑身。
寒魄剑瞬间暴涨,变成了一把足有百丈长的巨剑。
那不是灵力幻化的虚影,而是实打实的剑意凝聚。
“什么狗屁秩序,不就是怕老子比你强吗!”
林玄双手握剑,腰腹发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劈了下去。
“给我开!”
那一剑,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字。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村头的铁匠挥舞着大锤,砸向一块烧红的生铁。
简单,直接,粗暴。
咔嚓。
一声脆响,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坚固的金色锁链,在这一剑面前就像是纸糊的,瞬间崩断。
寒魄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重重的劈在了天道碑的正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张模糊的人脸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波动,似乎没想通这个凡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儿。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裂纹从剑尖处浮现。
裂纹迅速蔓延,像是蜘蛛网一样爬满了整座石碑。
“疯子……你会毁了一切……”那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
“毁了就毁了。”
林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血染红的牙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一声巨响,仿佛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声惊雷。
天道碑,炸了。
无数碎石裹挟着金色的规则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射。
原本灰白色的天空瞬间崩塌,露出了后面漆黑如墨的混沌。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那个黑洞里传来。
底下的北冥关,那天道巨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身形像沙子做的城堡一样溃散。
漫天的乌云散去,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了下来,正好照在秦雨桐和柳如是的脸上。
她们呆呆的看着天空,看着那个巨大的窟窿。
“那个混蛋呢?”秦雨桐喃喃自语,想要站起来,却腿一软又摔倒了。
九重天之上。
林玄看着崩碎的天道碑,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可还没等他高兴,那股来自混沌深处的吸力猛的变大,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把攥住了他。
“得,玩脱了。”
林玄苦笑一声,体内的力量刚才那一剑全泄出去了,现在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世界。
虽然隔得远,但他好像看见了那两个女人的身影。
“也好。”
林玄闭上眼睛,任由那股力量拖着他往黑洞里坠,“至少,这天亮了。”
混沌风暴瞬间将他的身影吞没,连带着那把寒魄剑,一起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片天地,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