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气息仿佛自九幽之下而来,又似从万古之先而至。
它与林玄此刻君临天下的剑神之威截然不同,并非霸道张扬,而是内敛到了极致的死寂与冰冷。
它不似要斩破万法,倒像是要将这天地万物,连同法则本身,一同拖入永恒的孤寂轮回。
仅仅是一丝气息的降临,便让林玄那足以斩断天道命脉的至强一剑,剑锋上的紫金光芒都为之一黯,前进之势竟凭空慢了三分。
要知道,他此刻已是剑神,这一剑更是他融合两世修为与意志的巅峰一击,普天之下,又有何人何物能阻其锋芒?
林玄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点,他甚至来不及去思索这股力量的来源,体内的剑神本源已本能地做出反应,催动起更为磅礴的力量,要将这突如其来的阻碍连同那天道光雾一并碾碎。
然而,迟了。
就在他剑势再催的刹那,他面前的虚空如水面般荡开一圈涟漪。
一道身影,便从那涟漪中心缓步走出。
那人身披一袭宽大的黑袍,袍上并无任何纹饰,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只看一眼,便让人生出神魂被吸入其中的错觉。
他脸上戴着一张古朴的青铜面具,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丝毫活人的情感,空洞、漠然,仿佛倒映着一片早已死去、星辰俱灭的枯寂宇宙。
他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剑身狭长,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是用凝固了亿万年的神魔之血浇铸而成。
剑身上,一道道血色的纹路如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着不祥与破败的气息。
“林青玄。”
那人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五百年了,你的剑,还是这么急躁。”
林玄持剑而立,剑尖微微垂下。
他方才那志在必得的一剑,其锁定的气机竟已被此人悄无声-息地化解。
那团仅剩一丝轮廓的天道光雾,此刻正瑟缩在这黑袍人身后,仿佛找到了新的庇护。
“你是谁?”林玄的声音冰冷如铁,目光死死地锁住对方。
他能感觉到,眼前之人带给他的威胁,甚至远在那天道意志之上。
这是一种源自同等层次,甚至更为古老的压迫感。
雷罚剑灵的虚影在寒魄剑旁剧烈波动,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主人……这股气息……这股气息我记得!是……是他!五百年前,在天道之门的战场上……”
黑袍人闻言,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那笑声在空旷的虚空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透过面具,仿佛看穿了林玄的肉身,直视着他灵魂深处的记忆烙印。
“看来,你的剑灵还记得我。”他淡淡说道,“也好,省去了我一番口舌。林青玄,你以为斩断这天道囚笼的表象,就能逃脱真正的轮回么?你错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幽沉:“我是你曾经亲手斩杀之人……也是你五百年来,未曾真正杀死的执念。”
此言一出,林玄的识海深处猛地一震!
一幅尘封的画面如遭雷击,轰然炸开!
那是无尽的星空战场,尸横遍野,神血染红了天穹。
他自己,当年的“剑神”林青玄,正持剑对着一个曾与他并肩作战,被他引为毕生知己的身影。
那个身影,同样身披黑袍,同样手持血纹长剑。
“为什么?”当年的他,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
而对方只是冷漠地回答:“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剑道,要的是守护与自由;而我的剑道,追求的是终结与归墟。这天道既然要压制一切,那便连同这天道,这万域,这众生,一同归于虚无,方为永恒。”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一个名字,一个曾被他亲手埋葬的名字,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叶……孤……鸿!”
林玄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念出一个字,他周身的剑意便凌厉一分。
那是刻骨铭心的背叛所带来的无尽杀意。
“是他!逆道剑神——叶孤鸿!”雷罚剑灵的声音尖利无比,充满了仇恨与忌惮,“主人,他就是当年背叛了所有剑修,在您与天道决战的最后关头,从背后偷袭您的那个叛徒!您当年明明已经亲手将他斩于剑下,连神魂都已湮灭,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叶孤鸿对雷罚剑灵的指控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玄,那双空洞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赞许。
“想起来了?很好。”他缓缓举起手中的血纹长剑,剑尖斜指下方虚空,“看来,你这一世的轮回,总算没有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既然想起来了,那你便该明白,今日站在这里的,并非单纯是我。”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魔咒,让林玄心头一沉。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星陨阁。
高耸入云的观星台上,柳如是刚刚服下一枚丹药,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她那张因施展秘术而苍白如纸的脸上,正浮现出浓浓的困惑与不安。
就在方才,林玄剑神归位,天命枷锁崩塌,星图上一片清明,正是万象更新的大好局面。
可就在弹指之间,一股全新的,充满了死寂与终结意味的“灾星”之气,竟凭空出现在了代表着极北之地的天枢方位!
这颗灾星的亮度,竟丝毫不亚于林玄所化的那颗璀璨帝星!
双神现世?!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也颠覆了星陨阁传承万载的所有典籍记载。
剑墟万域,在天道压制之下,一个时代,绝不可能同时容纳两位剑神级的存在!
“不对……这股气息,它虽然强大,却缺少了‘生’的根基,倒像是一道……一道影子。”柳如是秀眉紧蹙,喃喃自语。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纤纤玉指在身前的星图上飞快掐算起来。
无数星轨在她指尖流转、碰撞、重组。
她的推演速度快到了极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踉跄着冲向观星台后方一间尘封已久的密室。
这里是星陨阁的禁地,存放着一些连阁主都无权轻易翻阅的孤本秘闻。
柳如是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引,解开了密室门上的三重禁制。
她径直走到书架最深处,从一排玉简中,抽出了一卷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漆黑的古老卷轴。
卷轴之上,赫然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上古篆字——《剑神宗秘录》。
这是初代观星师留下的手札,记载着一些关于上古剑神时代,连各大宗门自己都已遗忘的禁忌秘辛。
柳如是深吸一口气,迅速展开卷轴,神念沉入其中,飞快地搜寻着。
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古老的文字,终于,在卷轴的末尾,她找到了一段令她浑身冰凉的记载:
“……天道之囚笼,非只为禁锢,亦为孕育。凡逆天而行之剑神,其陨落之后,神魂虽散,然其最强之执念,必为天道所捕获。天道以万域法则为炉,以众生怨力为火,炼化其执念,成一‘执念分身’。此分身,具剑神之能,承剑神之忆,却唯独秉持其生前最极端之念。其存世之唯一目的,便是寻到剑神转世之身,或取而代之,或与之同归于尽。若不将其彻底抹除,则剑神本尊之力,将永世不得圆满,如月有缺,终难飞升……”
“执念分身!”
柳如是失声惊呼,手中的卷轴险些滑落。
她瞬间明白了叶孤鸿出现的真相!
他不是复活,而是天道以林青玄自身的执念为材料,制造出的一个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武器”!
一个与他同根同源,却又绝对对立的影子!
“天道……好狠的手段!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柳如是脸色煞白。
要恢复圆满,就必须斩杀自己的执念分身。
可执念分身与本尊同源,斩杀他,等同于斩去一部分的自己,神魂必将受损。
若不杀,则永远无法完整,甚至可能被其反噬!
她不敢再耽搁,立刻取出一枚最高等级的传讯玉符,将这段秘录的内容,连同自己的推测,用尽全力送向那遥远的极北虚空。
另一边,苍龙崖战场。
秦雨桐一刀斩落一名负隅顽抗的天道宫剑王,赤红色的战甲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让她本就英武的面容更添几分凛然杀气。
在她的带领下,赤焰部落的勇士们势如破竹,天道宫的防线已是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自九天之上传来。
那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一道是她熟悉的,属于林玄的霸道剑意,如煌煌大日,普照四方。
而另一道,则是充满了死寂与冰冷的陌生剑意,如万载玄冰,要冻结一切生机。
两股剑意在虚空之中交织、碰撞,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整个苍龙崖上空彻底封锁。
战场上的厮杀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压了下去。
无论是赤焰勇士还是天道宫修士,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修为稍弱者,甚至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稳,双膝发软,几欲跪倒在地。
“好强的威压……”秦雨桐仰头望向那片被无形之力隔绝的虚空,一双凤目中充满了凝重。
她虽看不见其中的景象,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两股力量的恐怖。
那是已经完全超越了剑帝范畴,属于传说中神明领域的对决。
“另一个……是谁?”她心头升起巨大的疑问。
但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统帅,她没有让疑惑影响自己的判断。
“全军听令!”秦雨桐的声音通过图腾之力的加持,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立刻停止追击,向后撤退三十里,重整阵型!”
“首领?”一名副将不解地问道,“我等正要一鼓作气拿下苍龙崖,为何要退?”
“执行命令!”秦雨桐厉声喝道,“上方的战斗不是我等可以插手的!那里的任何一丝余波,都足以让我们全军覆没!”
她的威信在部落中至高无上,众将士虽有不甘,却还是立刻令行禁止,井然有序地开始后撤。
秦雨桐在亲自断后的同时,又对身边一名身法最为诡谲的斥候下令:“星影!你带小队绕行至苍龙崖西侧的阴风峡,隐蔽待命!一旦上方的封锁出现任何变化,立刻向我汇报!若有机会,随时准备策应!”
她很清楚,面对那等层次的战斗,正面冲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她绝不会就此放弃,她要为林玄保留一支可以作为奇兵的力量,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虚空之中,万籁俱寂。
柳如是的传讯玉符所化的流光,在接近那片被剑意封锁的区域时,便被无形的力量绞成了齑粉。
信息,未能送达。
但林玄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
当叶孤鸿说出“执念”二字时,他便已洞悉了一切。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那道由天道印记所化的金色剑形图腾,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原来如此。”他缓缓说道,“夺了你的权柄,便放出我自己的‘心魔’来对付我么?天道,你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劣。”
他抬起眼,重新望向叶孤鸿,眼中最后的一丝迷惘与追忆已然散去,只剩下纯粹的战意。
“叶孤鸿,无论你是真是假,是生是死,都已不重要。”林玄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寒魄剑,紫金色的雷纹在剑身上游走,发出“噼啪”的轻响,“五百年前,我能斩你一次。今日,我便能斩你第二次。”
“既然你是我未尽的执念,”他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就让我亲手终结这一切!”
“说得好!”叶孤鸿那空洞的眼中,竟也燃起了一丝灰白色的火焰,那是属于“归墟”之道的极致剑意,“便让我看看,轮回一世的你,比之当年,是长进了,还是退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同时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试探的招式。
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超越了言语和计谋,唯有以手中之剑,方能了断。
林玄一剑刺出,简单直接,却是大道至简。
紫金色的剑光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与“锐”气,剑锋所指,虚空都为之荡漾,仿佛要被这股无匹的锋芒赋予新的生命。
而叶孤鸿的动作,竟与他如出一辙!
同样是一剑刺出,血色的剑光却吞噬了沿途的一切。
那剑光中没有锋锐,只有沉沦与终结,仿佛要将万物都拖入绝对的虚无。
两道剑光,一道代表着极致的创造与守护,一道代表着彻底的终结与归墟。
它们是同一种剑道的两个极端,是彼此的影子,也是彼此最终的敌人。
剑光交错间,整个被封锁的空间都为之剧烈扭曲。
一道道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剑痕,竟在他们交锋的余波下,于虚空之中不断浮现又泯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天动地的上古之战。
这是他们前世对决的重演,却又是一场全新的,关乎神魂完整与否的宿命之战。
整个剑墟万域,无数剑修手中的佩剑都在此刻剧烈颤鸣,仿佛感应到了两尊剑道神只的生死对弈,发出了源自本能的臣服与恐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足以决定万域未来的惊世碰撞。
然而,就在那紫金与血红两道剑光即将触碰到一起,爆发出毁天灭地威能的前一刹那——
叶孤鸿那张隐藏在青铜面具后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
他的声音,如一道幽魂,直接响彻在林玄的识海深处:
“你以为……我是在阻止你斩断天道么?”
“错了。”
“其实……我只是来唤醒,那个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