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裂缝里的潮气裹着腐叶味钻进鼻腔,林玄的玄铁剑垂在身侧,剑尖在青石板上拖出刺啦声响。
那声音像钝刀刮骨,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刺耳,仿佛连风都为之凝滞。
水潭幽深如镜,倒映着头顶嶙峋的岩壁与一线灰白的天光。
中央的石碑泛着幽蓝微光,“剑者,逆天而行”六个古篆在潭水倒映中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鬼火,又似某种古老咒语的残音,在空气中低低震颤。
他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渗出细密汗珠。
就在这刹那,识海突然翻涌如沸——那道穿过千年的声音不再模糊,清晰得像是有人贴着他耳骨说话:“吾乃剑神林青玄,今以剑元为引,封印天道意志于‘轮回井’中……若有来世,必将斩破枷锁。”
每一个字都如雷贯耳,直击灵魂深处。
“轰!”
林玄踉跄半步,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的岩壁上,碎石簌簌滚落,溅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仿佛刚从一场沉睡万年的噩梦中惊醒。
眼前景象开始扭曲,前世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苍穹崩裂、雷劫焚天、无数剑修跪伏于地,高呼“剑神不死”,而他立于轮回井畔,手持寒魄剑,一剑斩断天道命脉……
他望着自己掌心浮起的金色剑纹——那是前世剑神的本命印记,此刻正随着记忆碎片的涌入灼得皮肤发红,甚至隐隐有血丝渗出。
这印记不是天赋异禀,而是用三百年修为、九重雷劫淬炼而成的“执剑之证”。
原来他不是被天道封印的失败者,而是亲手将天道意志锁进轮回井的执剑人!
那些年守墓时被压制的修为、被抹去的记忆,全是为了防止天道残识察觉他的存在!
他是活着的禁忌,是天道最恐惧的“变量”。
“师尊!”
清冽的剑意突然裹住他的识海,宛如一道冰泉注入滚烫熔炉。
雷罚剑灵从寒魄剑中飞出,周身缠着淡青色光雾,那是她本源剑魂的显化形态。
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病态的白,眉心一道细小的裂痕正缓缓渗出血珠——那是强行突破封印、唤醒宿主所付出的代价。
她的指尖凝着一缕细若游丝的剑意,正往林玄眉心探去,试图稳定他动荡的识海:“你的剑元在和天道共鸣!刚才那道波动……像是有人在撬动轮回井的封印!”
林玄猛地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道金雷般的光芒。
他一把抓住她欲收未收的手腕,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不止是力量耗尽的虚弱,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雷罚剑灵作为他亲手炼制的剑灵,向来冷静如霜,从不轻言情绪波动。
可此刻,她眼底却浮着罕见的慌乱,声音微颤:“难道……你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否则为何你的剑元会与它同频共振?为何你会在此刻觉醒?这一切……会不会是它的陷阱?”
林玄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记忆如潮水漫过——前世他以剑神之躯硬抗天道雷劫,整整九日九夜,天地失色,星辰坠落。
最终,他用三百年积累的剑元为引,以自身精魄为祭,将天道意志镇压于轮回井底,并以寒魄剑为锁,立下“千年不得现世”之誓。
而天道为了脱困,必然要抹去他的记忆,让他成为被自己封印的“局外人”。
唯有如此,才能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悄然复苏,借其剑元完成反噬。
他松开手,掌心的剑纹愈发灼亮,几乎要穿透皮肉,化作实体烙印。
“我是锁天道的人,不是天道的囚徒。”他说得极慢,却字字如钉,嵌入空气,“我归来,只为履行那一句旧誓——斩破枷锁。”
雷罚剑灵的瞳孔微微收缩,青色光雾突然暴涨三尺,将两人护在中间,形成一道剑气屏障。
她低声警告:“可若天道早已预判你的觉醒?若这一切都是它设下的局?比如……那个骨片?”
话音未落,崖外忽有破空声掠过,林玄袖中传讯符泛起红光。
他捏碎符纸,秦雨桐的声音带着风响灌进耳朵:“林玄!星陨阁被天道宫渗透了!我在演武场审出个活口,说他们布了星图共鸣阵,要苏清浅当阵眼!”
林玄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陷入掌心,鲜血顺着虎口滴落。
苏清浅……是他今生唯一的软肋。
她不懂争斗,只知仰望星空,解读命运轨迹。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成了最完美的阵眼——她的星象感知力,能精准引导天地之力,激活远古禁阵。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苏清浅翻看星图时的模样:烛火摇曳,她眉头微蹙,指尖划过某条星轨,轻声道:“这星轨像被人动过手脚,像是……在拼凑什么。”当时他并未在意,以为只是观星术中的误差。
如今想来,那是天道宫早已布局的痕迹!
“我已让赤焰战士伪装成观星使混进去。”秦雨桐的声音里带着甲胄摩擦声,显然正策马狂奔,“你那边要是有线索,速来星陨阁!再晚……就来不及了。”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传讯符的红光骤然熄灭,化作灰烬飘散。
死寂降临。
林玄转身要走,脚步刚动,却见雷罚剑灵正盯着他腰间的骨片——方才周若曦研究过的那片。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骨片,表面刻着一朵梅花,据说是沈妙音死后残留的遗物。
林玄一直将其视若珍宝,贴身收藏,从未离身。
“等等。”
另一道声音从崖口传来。
周若曦扶着石壁喘气,发间的银铃被山风吹得叮当响。
她脸色惨白,额角渗汗,显然是全力赶路所致。
她手里攥着那片骨片,指腹还留着被烫红的印子,像是接触了极寒或极热之物。
“这不是沈妙音的骨片。”她一字一顿,语气沉重。
林玄脚步一顿,心头猛然一沉。
沈妙音是他前世的道侣,当年为护他被天道雷劫劈成碎片,魂飞魄散。
这骨片是他在剑冢最深处找到的,一直当命根子收着,哪怕明知可能是假,也不愿放手。
“我用黑风寨的秘术验过。”周若曦将骨片递过去,指尖发颤,“这是……天道宫用禁术捏的替代品。他们抽取了一缕沈姑娘残存的魂息,融合阴煞之气,伪造出这块‘信物’,目的只有一个——引你入局。”
林玄接过骨片,放在鼻尖轻嗅。
果然,那缕熟悉的梅香里多了股腐臭味——是天道残识特有的阴寒气息,如同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灵所散发的腥气。
他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山崖里撞出层层回音:“好个天道宫,好个天道。你们怕我觉醒,却又怕我不来。于是用她骗我,用情困我,用回忆缚我……真是卑劣至极。”
“林郎?”
崖口又传来脚步声。
柳如是撑着油纸伞走进来,发间的玉簪沾着星陨阁的露水,裙摆微湿,显然刚从远处赶来。
她怀里抱着两本古籍,《剑道秘录》的封皮被翻得卷了边,页角还有墨迹斑驳的批注。
“我把两本剑典对照着看……”她翻开《剑心录》,指着某页被红笔圈起的字,声音发涩,“天道轮盘不是什么法宝,是天道宫历代剑神的残魂!他们抽剑修的精气养轮盘,轮盘活了,天道就能借尸还魂!”
林玄的目光扫过她指尖的字迹,心中巨震。
那一页赫然写着:“天道无相,唯魂可寄。昔日十大剑神陨落,并非战败,实为献祭。其魂魄被拘于‘天道轮盘’,日夜磨砺,终成天道容器。”
前世记忆里突然闪过画面:他站在轮回井前,井中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都是被天道吞噬的剑神。
他们的面容扭曲,眼中充满不甘与怨恨,口中无声呐喊:“救我们……别让它回来……”
原来所谓的“天道宫”,不过是天道养的“魂池”。
每一任剑神,都是它精心挑选的祭品。
待其陨落后,魂魄便被剥离,投入轮盘,成为复活的养料。
“苏清浅要是进了星图阵……”柳如是的声音发涩,“轮盘会借她的星象之力加速活化。一旦星轨对齐,天道残识便可顺着星力通道,侵入人间,重塑真身。”
林玄突然攥碎了手中的骨片。
咔嚓一声脆响,那伪造的骨渣四散飞溅。
金红剑元从指缝里涌出来,炽烈如熔岩,瞬间将那片腐臭的骨渣烧得连灰都不剩,只余下一缕黑烟,扭曲着升腾,最终被山风吹散。
他望着雷罚剑灵,又望向秦雨桐传讯来的方向,最后落在柳如是怀中的古籍上,眼神坚定如铁:“若曦,去烟雨楼取慕容烟新铸的星纹剑;如是,带《剑心录》去镇北军找叶昭雪,让她调三千玄甲卫守住星陨阁外围;小雷,你随我去星陨阁破阵。”
命令下达,毫不迟疑。
雷罚剑灵立刻化作青芒钻入寒魄剑,剑柄上的雷纹开始滋滋作响,仿佛积蓄雷霆之力。
周若曦转身就跑,银铃声响得像急雨:“我这就去!要是慕容烟敢藏私……”声音已经飘出了山崖。
柳如是将古籍往怀里拢了拢,伞尖的流苏扫过林玄的手背,欲言又止:“你……真的要去星陨阁吗?那里可能是个陷阱。”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星陨阁。”林玄俯身,从水潭里捞起方才劈开屏障时震落的残简。
那是一截焦黑的竹片,上面原本刻字已被岁月侵蚀,但在他注入剑元后,隐匿的文字逐渐显形——“轮回井,北荒极渊,剑冢之下”。
他望着残简上的字,眼底翻涌着前世的锋芒,声音低沉却如惊雷:“真正的局,在剑冢最深处。星陨阁只是诱饵,他们想让我分心,而真正的仪式,正在极渊开启。”
山崖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林玄将残简收进怀里,寒魄剑嗡鸣出鞘,剑刃上跳动的雷火将潭水映得通红,仿佛整座山谷都在燃烧。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轻声道:“天道要醒了,那便让它看看……谁才是执剑人。”
雷罚剑灵的声音从剑中传来,带着压抑的战意:“师尊,我已感应到星陨阁的阵法波动。星图正在运转,苏清浅的气息已被锁定。”
林玄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崖口。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新系的红绳——那是柳如是今早塞给他的,说是“保平安”。
他摸了摸红绳,嘴角扬起一抹冷厉的笑:“走,先破了他们的星图阵。等星陨阁的星灯灭了……”他望着极北方向,那里的天空正浮起一抹诡异的青雾,如同巨兽吐息,“再去会会天道。”
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山崖石壁上投下一道持剑的剪影。
那影子与石碑上“剑者,逆天而行”的刻字重叠在一起,像是某种跨越千年的呼应。
而在他怀中,残简上的“轮回井”三个字,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细碎的金光,仿佛在回应那沉睡万年的誓言。
就在林玄疾驰途中,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呼唤:“林玄……救我……”
那是苏清浅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杂音,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
他猛然顿住身形,寒魄剑横于胸前,剑尖指向北方。
“她在求救。”他对雷罚剑灵道,“但声音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是星图共鸣阵的影响。”雷罚剑灵分析道,“阵法一旦启动,便会扭曲空间频率,所有传讯都会被污染。你听到的,可能是真实片段,也可能是天道制造的幻觉。”
林玄沉默片刻,取出一枚玉符——那是苏清浅亲手刻的“同心结”,内含一丝她的神魂印记。
玉符此刻正微微发热,却不闪烁,说明她尚存于世,但处境危急。
“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必须去。”他低声道,“但她不能死,也不能被夺舍。否则,天道就能通过她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律。”
与此同时,星陨阁上空,九十九盏星灯依次点亮,排列成古老的北斗七星阵型。
每盏灯下都站着一名身穿黑袍的祭司,手中握着刻满符文的青铜杖。
中央高台上,苏清浅被束缚在一座石椅之上,双目紧闭,额头浮现复杂的星图纹路,唇角不断溢出鲜血。
一名蒙面老者缓步上前,揭开面具,露出一张枯槁却威严的脸——正是天道宫大祭司,徐归尘。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仰望星空,喃喃道,“只要借她之眼,窥见命运之线,再以星力激活轮回井封印,天道便可重临人间。”
话音未落,一道青光自天际劈落,直击星阵中心。
徐归尘冷笑:“区区剑灵,也敢扰我大计?”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雷罚剑灵的声音冰冷彻骨,“我是来告诉你——他来了。”
下一瞬,整个星陨阁大地震动,一道金红剑光撕裂夜幕,如流星坠地,轰然炸开!
林玄踏光而来,衣袍染血,眼中却燃着不灭的战意。
“你说错了。”他举起寒魄剑,剑身雷火狂舞,“我不是来破阵的。”
“我是来——斩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