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的水珠顺着裂缝滴落,砸在林玄手背的血污里,凉意顺着脉络直窜心口。
那一点寒意像针,刺入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唤醒了沉睡在识海深处的记忆残片——那些被岁月封印、被天道抹去的画面,正以最原始的方式,在他的灵魂中缓缓复苏。
他跪坐在碎镜前,双膝压着冰冷的碎石,膝盖早已被锋利的边缘割破,可他浑然不觉。
寒魄剑斜插在地上,剑身仍在微微震颤,像是在替他梳理翻涌的气血——也像是在替他承受那一道道来自天道之力的反噬。
剑柄上缠绕的暗金纹路隐隐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主人识海中的动荡。
“噗——”
他喉间一甜,腥热的血从唇角溢出,溅在脚下的碎石上,将周若曦攥着他的手染得更红。
少女的手指几乎掐进他掌心,指甲泛白,却连疼都顾不上,只死死盯着他泛白的脸:“姐夫!姐夫你说话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颤抖,仿佛只要他一闭眼,就会永远消失在这片幽暗山洞之中。
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映着洞内微弱的烛光,像极了小时候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那个躲在沈妙音裙后、怯生生叫“姐夫”的小女孩。
林玄闭了闭眼。
识海里那团黑雾虽已被剑元碾碎,但残留的刺痛却如影随形,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正一下下挑着他的记忆神经。
那些被封印千年的画面,在这一刻如潮水般翻涌而出——
青衫女子跪在祭坛上,银发被血浸透,额间锁魂纹泛着幽蓝冷光。
她身后是九根贯穿天地的青铜柱,柱上刻满古老符文,每一笔都似泣血而成。
可即便如此,她仍偏要抬头冲他笑,嘴角扬起一抹温柔而决绝的弧度:“青玄,他们说我是祭品……可我想替你活着。”
那一瞬,林玄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浮着未散的水光,嘴唇微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是……沈妙音?”
雷罚的虚影静静飘在他肩头,半透明的身影在昏暗中泛着微弱蓝光。
她指尖凝着淡蓝色剑气,正仔细扫过那团从碎镜中缓缓飘出的灰白光团。
那光团不断扭曲、蠕动,仿佛有生命般抗拒着净化。
“是神魂碎片。”剑灵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语气凝重,“但已被天道之力污染,沾染了‘归墟之毒’。”她的发梢轻轻掠过光团,刹那间腾起一缕黑烟,发出滋滋腐蚀之声,“再留着,会反噬你的识海,轻则失忆,重则魂飞魄散。”
林玄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剑穗。
那是沈妙音亲手编的,用的是她常年系在腰间的墨绿丝绦。
他曾笑她太过讲究,她说:“剑穗要沾人气才灵,尤其是主人最亲近之人的气息。”如今十年过去,丝绦依旧柔软,甚至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她惯用的熏香,藏在袖袋里的旧物。
他记得那天风很大,她在院中为他重新系上剑穗,一边打结一边笑着说:“这一结,便是生死相随。”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寻常话,如今回想起来,竟像是某种预言。
“销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喉结动了动,嗓音干涩,“可……她的神魂还在里面。”
“阿玄。”
木屐声碾过碎石,清脆而沉稳,柳如是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她的裙角扫过林玄膝头,带来一阵微凉的风。
她蹲下来,素白的手覆在他沾血的手背上,体温透过血污传来,竟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我见过被污染的神魂。”她腕间玉镯轻响,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边角已磨损,显然年代久远,“但三日前,剑卫们立誓守护剑冢时,天地共鸣,留下了一缕愿力。”她翻开帛书,字迹苍劲古朴,隐约可见金光流转,“或许能以‘剑心通明阵’引动此力,净化神魂碎片。”
林玄抬眸看她。
柳如是的眼尾还沾着刚才冲进来时带起的灰尘,发髻微乱,可神情却依旧端稳如初,像一座历经百年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的书院碑石。
她是《剑典》的执掌者,也是唯一知晓“剑心通明阵”完整咒文之人。
传说此阵需三人合力,一人主引,两人护法,且必须以“信诺之念”为基,否则阵成即崩。
她用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文,金线浮现,勾勒出复杂的阵法轮廓:“我来书写《剑道净化咒》,你以剑元为引,若曦与雨桐护法,以防外邪侵扰。”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团灰白光团上,声音轻了几分:“或许……能留下些完整的记忆。”
林玄点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成功,他将看到沈妙音最后的意识片段;如果失败,则可能彻底迷失在她的记忆里,成为另一个“被困的灵魂”。
“好。”林玄咬着牙撑起身子,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寒魄剑感应到主人意志,自动飞回掌心,剑柄温润,仿佛在安抚他的伤痛。
他能感觉到剑元在经脉中奔涌,如同一条蛰伏千年的龙苏醒,正用温热的鼻息蹭着他的灵台。
然而就在此时——
“吼——!”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吼,伴随着金属撕裂空气的尖啸。
下一秒,秦雨桐的声音裹着狂风撞进洞内:“都出来!天道宫的傀儡!”
林玄猛然转头,只见赤焰部落首领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形物体撞开洞门。
那人形半边脸皮脱落,露出底下泛着幽蓝光芒的金属骨架,右肩赫然插着秦雨桐的火焰长枪,枪尖尚在燃烧,熔化着傀儡体内的机关零件。
“说!”秦雨桐一脚踩住傀儡胸口,枪尖抵住它仅剩的左眼,“天道宫在星陨阁做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傀儡喉咙里发出齿轮摩擦的声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苏……苏清浅……星图……天道轮盘……启动……失败……”
林玄瞳孔骤缩。
他蓦然想起昨日傍晚,苏清浅站在观星台上望着南天,轻声道:“星象有异,紫微偏移,七杀入命宫。”那时她面纱遮面,眉眼淡漠,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原来,天道宫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剑冢,而是那个能窥探天机、预知命运轨迹的观星师!
而“天道轮盘”,据古籍记载,乃是上古时期由天道亲自铸造的神器,可逆转星辰运行,操控因果律动。
一旦启动,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将被改写——而这,正是当年沈妙音试图阻止的事。
“啪。”
周若曦突然松开他的手,蹲在碎镜前,指尖沾了点镜面上残留的黑雾,凑到鼻尖闻了闻。
她皱了皱鼻子,又歪头思索片刻,忽然转身看向林玄,眼中亮得惊人:“姐夫,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沈师母为什么能在当年逃出生天吗?”
林玄心头一震。
“天道遗迹里有答案。”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声音清脆如铃,“我阿爹说过,那里藏着你和师母的过去,还有……天道真正的秘密。”
洞外的风骤然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在岩壁上投下无数扭曲的影子。
林玄望着周若曦发顶翘起的那一小撮呆毛——和三日前在天道宫地牢里翻找骨片时一模一样的呆毛。
他突然记起那天,这丫头蹲在角落,手里捏着一块刻满符文的兽骨,笑着说:“有些秘密,得自己解开才行。”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孩子心性,现在才明白——她早就在布局了。
“什么时候?”他问,声音低沉。
周若曦歪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半透明的玉牌,上面刻着扭曲如蛇形的符文,隐隐透出古老的气息:“现在。”她把玉牌塞进他掌心,指尖微凉,“这是我阿爹留的地图,只认你的血。”
林玄捏着玉牌,能感觉到上面有微弱的剑元波动,仿佛与他的血脉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望向柳如是,她正将帛书递给秦雨桐,指尖在“净化阵”三个字上点了点,示意其熟记方位;他又看向雷罚,剑灵正凝视着那团神魂碎片,发梢的蓝光比刚才更亮了些,似乎已察觉到其中隐藏的信息。
“去。”他说。
洞外的月光忽然明亮了些,洒在他腰间的剑穗上。
墨绿丝绦被夜风吹得扬起,轻轻拂过他的手腕,像极了当年沈妙音替他系剑穗时,发尾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议事殿。”他转身对众人道,声音坚定,“半个时辰后,带齐东西。”
柳如是的木屐声率先响起,清脆而有序。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帛书,动作优雅,袖中飘出淡淡墨香,那是她常年研习古籍所沾染的气息。
秦雨桐拽起傀儡的脚腕往外拖,金属骨架擦过地面,在石头上划出道道火星,噼啪作响。
周若曦蹦跳着跟上,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脚步轻快,却在经过林玄身边时顿了顿,悄悄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雷罚的虚影落在最后。
她望着林玄攥紧的玉牌,眼底浮起一丝担忧,最终化作一缕剑气,缠绕上他的手腕,低语道:“师尊,我随你去。”
林玄摸了摸腰间的剑穗,转身走向洞外。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上碎镜中沈妙音的残影重叠在一起,仿佛两人跨越时空,再度并肩而立。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是剑神的心跳,是守墓人的心跳,是要踏碎天道枷锁的心跳。
山风卷着云掠过月亮,投下一片阴影。
林玄的脚步顿了顿,望向极北方向——那里有剑冢,有天道遗迹,有他遗失千年的真相。
而在那片荒芜雪原之下,埋藏着一段被刻意抹除的历史:关于一场逆天改命的仪式,关于一位女子以身为祭换取爱人重生,关于一个名为“轮回锁”的禁忌阵法,以及……那枚传说中能重启天地秩序的“天道轮盘”。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守墓人。
可如今他渐渐明白——他是钥匙,是宿命的继承者,是唯一能打破轮回之人。
而他知道,属于林青玄的剑,这一次,不会再断。
前往天道遗迹并非坦途。
据古籍记载,遗迹位于极北冰原深处,需穿越“九曲寒渊”,渡过“忘川冥河”,方能抵达入口。
途中更有“守陵兽”巡游,乃上古时期由天道亲自豢养的凶物,专司诛杀擅闯者。
且遗迹本身设有“心魔试炼阵”,唯有真正放下执念者方可通行。
更可怕的是,每隔三百年,遗迹外围便会开启一次“天罚雷劫”,届时整片区域将化作死亡禁区。
而今年,正是雷劫降临之年。
那团被污染的神魂碎片中,究竟藏着多少未解之谜?
为何唯独林玄能感知其中画面?
是否暗示着他与沈妙音之间存在某种超越生死的灵魂契约?
更令人不安的是,碎片中偶尔闪现的黑色符文,竟与天道宫主殿顶部的“归墟图腾”完全一致——这是否意味着,沈妙音的“死亡”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还是说,她从未真正死去,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某个维度之中?
【周若曦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
她父亲是谁?
为何能掌握通往天道遗迹的地图?
又为何强调“只认林玄的血”?
种种迹象表明,周家与千年前的剑神之战有着不可告人的关联。
更有传闻称,周氏一族本为“观命族”后裔,天生具备窥探命运轨迹的能力,却被天道下令灭族。
若此言属实,周若曦的存在本身,便是对天道权威的最大挑衅。
而她手中那块玉牌,极有可能是“轮回钥”的一部分——传说中开启天道轮盘的三把钥匙之一。
此外,秦雨桐带回的傀儡体内检测出微量“星核结晶”,这种物质只存在于星陨阁核心区域,说明天道宫已在秘密重建星图系统。
而苏清浅作为唯一掌握“星轨推演术”的人,极可能已被软禁或控制。
一旦星图完成,天道轮盘便可强行激活,届时整个大陆的命运将被重新编写,众生沦为棋子。
这一夜,风起云涌。
剑未出鞘,杀机已至。
而林玄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