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嵌入皮肉,渗出的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祭坛青石上砸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那痛感并不尖锐,却像一根细针,缓缓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魂深处。
识海之中,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翻涌不息,终于在这一刻拼凑出完整的图景——那不是幻象,不是错觉,而是被尘封千年的真相。
千年前,天道劫雷如亿万条银蛇在苍穹狂舞,天地间充斥着毁灭的气息。
他,一身玄色剑袍,独立于翻腾的雷海中央,身后是那口巍峨的青铜巨钟,钟体上布满裂痕,一道道血痕自钟身蜿蜒而下,如同大地泣血。
钟内封印着他自己的神格,那是他亲手割裂的本源,是他以命火为引、以魂魄为祭,换来的万域安宁。
而远处,白衣女子跪倒在雷光边缘,发丝凌乱,双目泣血,嘶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尚未抵达,便被轰然炸裂的雷霆撕成碎片,消散在无尽劫云之中。
天道之门后,一道模糊的身影盘坐虚空,声音如洪钟震响:“封了神格,可阻域外天魔侵入万域。此乃天命,非你所能违逆。”
“非我所能违逆?”林玄当时冷笑,眼中却无半分退意,“若天道无情,那我便做这无情之锁;若苍生需一人赴死,那便由我来承此劫。”
他挥剑斩断神格,将自身最纯粹的力量封入青铜巨钟,以命火为引,立下命契——若有一日,万域不再需要天道的枷锁,若有一日,世人能自立于天地而不仰其鼻息,他便归来。
那一日,他自愿被“镇压”,世人皆以为他是逆天者,是被天道惩罚的罪人。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囚徒,而是守门人。
“原来……”此刻,林玄的声音发颤,喉结滚动,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铁,“我不是被天道镇压,是自愿做了这把锁。”
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出,带着千年的尘埃与锈蚀的痛楚。
他的眼眶微微发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终于看清了命运的真相——他从未被背叛,他只是被遗忘。
雷罚剑灵悬浮在他身侧,少女形态的她面容清冷,雷弧在指尖轻颤,如同感知风暴前的低语。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林玄神魂里翻涌的情绪——先是震愕,继而释然,最后是烧得滚烫的决绝。
那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意志,仿佛要将千年的压抑与沉默,尽数化作此刻的烈焰。
她伸手按住他后背,掌心雷纹如活物般蔓延,顺着她的腕间攀上林玄的脊椎,替他稳住剧烈跳动的命火。
命火是修士生命的根源,一旦失控,轻则修为尽毁,重则魂飞魄散。
而此刻,林玄的命火因记忆复苏而剧烈震荡,如同被唤醒的沉睡火山。
“千年前你说,”她的声音低缓,像浸了晨露的雷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若有一日世人不再需要天道这道枷锁,你便归来。”
林玄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她曾在他耳边轻语:“你若不归,我便等你千年。”可她没能等到,她死在了那场劫雷之中,死在了他成为“锁”的前一刻。
“现在,”雷罚剑灵继续道,目光望向祭坛外翻涌的劫云,“万域的天道在崩,域外天魔的气息越来越重,是时候了。”
林玄突然抬头,染金的瞳孔里有星子在烧。
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近乎宿命的觉醒。
他望向祭坛外,天空早已被劫云吞噬,暗红与青黑交织的雾气在云层中翻滚,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那是前几日血影引动的天魔残念,是域外邪祟试图侵蚀万域的前兆。
原来天道所谓的“压制”,不过是用他的神格当堵门石。
他的存在,既是封印,也是屏障。
而如今,门石松动,封印渐弱,天魔蠢蠢欲动,天道自身也在崩塌。
两边的压力,终究要由他一人来扛。
“当啷——”
一声闷响自青铜巨钟传来,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
钟身上那道极细的裂缝里,缓缓渗出一缕金血。
那血不是凡物,而是由命火凝成的神血,是林玄当年封印神格时留下的印记。
林玄这才注意到,那道裂缝并非破损,而是他当年亲手刻下的“活口”。
他以命火为引,封印神格,自然要留一线生机——唯有命火,才能解开命火。
“林大哥!”白灵儿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焦急与担忧。
她的狐尾轻轻缠上他手腕,毛茸茸的触感带着暖意,仿佛在提醒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你要做什么?”她仰头望着他,眼中映着劫云的光。
“毁命契。”林玄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里有一道与钟身裂缝完全吻合的淡金纹路,如同命运的烙印,“前世的我留了破绽,现在我要把它撕开。”
他抽出寒魄剑,剑身嗡鸣如泣,剑刃上的冰纹竟泛起血色——那是他与剑同修的命火在共鸣。
寒魄剑本是极寒之器,可此刻,剑身却蒸腾出灼热的气息,仿佛它也在回应主人的觉醒。
“等等!”
一道清冽的风从祭坛外卷来,吹动林玄的衣袍。
紧接着,一道身影跃过石栏,稳稳落在祭坛边缘。
秦雨桐手持风雷长弓,玄铁箭簇上跳动着赤焰部落的图腾纹章,她的铠甲染着血渍,显然刚从追剿血影余党的战场赶来。
可她额间的火鸟图腾却亮得灼人,如同燃烧的意志。
“我在山下感应到命火暴动,特意用图腾箭引了山风过来。”她将长弓倒转,箭尾抵在祭坛石上,掌心按在弓身的兽纹上,声音清冽如泉,“你要动神格封印,命火肯定会反噬,我帮你稳住。”
林玄望着她染血的甲胄,喉间发紧。
这个总说“弓箭只认猎物”的女首领,这个曾因部落血仇而对他心存戒备的女子,此刻眼底没有半分犹豫。
她的存在,像一道火光,照亮了他心中最深的孤寂。
他伸手按住她按在弓身上的手背,触感粗糙而真实,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茧。
“会很危险。”他说。
“比上个月你替我挡天魔爪牙危险吗?”秦雨桐挑眉,火鸟图腾因情绪波动腾起半尺高的火苗,映照她坚定的面容,“比起危险,我更怕你像那口破钟似的,再被封个一千年。”
林玄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抽回手,寒魄剑刃对准钟身裂缝。
当剑尖触到金血的瞬间,整座祭坛都震颤起来——钟身上的符文开始成片熄灭,像被暴雨浇灭的烛火,一道接一道,无声无息地消散。
林玄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剑身往他识海钻,那是被封印千年的神格残念,带着前世的痛与恨,还有……一丝欣慰。
“嗡——”
钟声突然变得尖锐,像古兽临死前的哀鸣,又似天地在哭泣。
林玄的命火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在剑刃与钟身的接触点凝成赤金火团,火焰中浮现出无数画面:他与白衣女子并肩而立,她在月下舞剑,笑声如铃;他站在天道门前,一剑斩断神格,血染长空;他在钟内沉睡,听着外界千年变迁,却无法醒来……
他额角暴起青筋,能听见骨骼发出的脆响——这是神格与凡体在撕扯,是两个时代的意志在争夺主导权。
他的身体在颤抖,灵魂在燃烧。
雷罚剑灵的雷弧瞬间覆盖他全身,替他分担灼痛;白灵儿的狐尾缠上他双腿,用妖力稳住他摇晃的身形;秦雨桐的图腾弓发出嗡鸣,山风裹着灵气疯狂灌入祭坛,在他周周形成防护屏障。
三人之力,皆为护他一人。
“咔嚓——”
最后一道符文碎裂的刹那,整座青铜巨钟突然剧烈震颤,钟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眉心冲出,那是被封印的神格残念,化作一道金芒在半空盘旋,最后没入他心口。
刹那间,天地寂静。
他的瞳孔彻底变成鎏金色,连眼白都泛起金纹,周身气息暴涨,竟直接冲破了剑帝境界的桎梏,踏入那传说中的剑神之境。
他能清晰感知到,万域每一寸土地上的剑鸣,每一朵云里的雷意,甚至能看见域外那团翻涌的漆黑雾气,正隔着天道屏障窥伺。
“原来……这才是剑神的视野。”他喃喃,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终于回归本源。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裂开一道金痕。
那裂缝像被巨斧劈开的琉璃,从中坠下一道明黄法旨,表面浮着鎏金篆文,每一个字都带着天道的威压:“林玄,逆命者死。”
法旨坠到祭坛上方三尺处突然停住,明黄光芒如瀑倾泻,将整座祭坛笼罩在金色光茧里。
那光芒看似温和,实则蕴含着无上威压,仿佛要将一切反抗者碾成尘埃。
林玄抬头望着那道法旨,鎏金瞳孔里翻涌的不是惧意,而是灼热的战意——他等这一天,等了千年。
“逆命?”他伸手接住法旨,指尖金纹与法旨上的天道符文相撞,迸出刺目火花,“我倒要看看,这天道,敢不敢亲自来取我这条命。”
话音未落,法旨猛然炸裂,化作漫天金屑,随风消散。
而那道金痕般的裂缝,却未合拢,反而缓缓扩张,仿佛天道之门正在开启。
林玄立于祭坛中央,剑指苍穹,身后是雷罚剑灵、白灵儿与秦雨桐。
三人目光坚定,无一退缩。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自由,更是为了兑现千年前的誓言——若有一日,世人不再需要天道的枷锁,他便归来。
而今,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