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卷着碎冰砸在林玄脸上,他却觉不到冷。
寒魄剑嗡鸣的震颤顺着掌心直入骨髓,那是剑器在为即将出鞘的杀招欢呼。
顾青竹跪坐在他脚下,手腕还压在他靴底,鲜血正顺着指缝渗进雪地里,像朵开败的红梅。
这一幕仿佛凝固在时间的尽头。
天地之间,唯余风雪呼啸,剑意如潮,师徒二人之间横亘着三百年的光阴与误解。
林玄低头看着那个曾被他亲手带入剑道之门的少年——如今却以敌人的姿态跪伏于他脚下,眼中翻涌的不是仇恨,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像是挣扎,像是解脱,又像是诀别。
你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何要背叛我?林玄的声音比雪山更冷,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三个世纪以来,他守着剑冢,守着誓言,守着那一句“剑为心之刃,心为道之基”。
他教顾青竹的第一课,便是“剑不出鞘,心不乱动”。
可如今,这柄曾由他亲手赐予的雷罚剑,竟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他望着顾青竹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收徒那日——少年背着半人高的铁剑站在剑冢外,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霜,眼神清澈如初雪,声音却坚定得不容置疑:“我要学剑,守护这世间所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那时的顾青竹,眼中没有杀意,只有光。
林玄还记得自己当时笑了,说:“剑道之路,九死一生,你可愿以命相搏?”
少年毫不犹豫地跪下,额头触地:“弟子愿。”
那一刻,林玄便知,此子可成大器。
他未曾料到,三百年后,他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顾青竹喉结动了动,被踩住的手腕传来锥心剧痛,可他望着林玄眼底翻涌的幽蓝,竟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快意,只有一丝近乎悲悯的释然。
我不是背叛,是看清了真相。他声音低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深处挤出,你教我的剑道,终究敌不过天道的秩序。
话音未落,腰间雷罚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雷光,剑身上的锁链纹路泛起金芒,竟是要强行挣脱剑鞘。
那不是顾青竹的意志在驱动,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冰冷的力量——天道的意志,正通过剑身灌入他的经脉,重塑他的神魂。
青竹!雷罚剑灵的惊呼混着风雪灌进众人耳中。
这柄陪伴顾青竹百年的灵剑此刻正剧烈震颤,剑灵凝成的虚影在剑刃上方急得指尖泛白——她能感觉到,天道的力量正顺着剑身疯狂涌入顾青竹体内,那是要同归于尽的征兆。
她曾是青丘山最古老的剑灵之一,见证过无数剑修陨落,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吞噬——天道不是在借用顾青竹,而是在彻底抹除他原本的意志,将其炼化为执行秩序的工具。
“住手!你不是他!”剑灵嘶喊着,试图切断与剑身的联系,可天道之力如铁链般缠绕她的灵体,寸寸收紧。
白灵儿攥紧了腰间的狐尾香囊,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本是躲在三十里外的雪松林里观战,可两人的剑意太盛,连青丘山的狐族都能感知到这股毁天灭地的气浪。
此刻她缩在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雪色映得她耳尖泛红:他们的战斗,已经超脱凡俗……
她曾是顾青竹年少时的玩伴,也曾偷偷喜欢过那个总在剑冢外练剑的少年。
她记得他第一次御剑飞行时摔进雪堆,笑得像个孩子;记得他为救一只受伤的雪狐,独自在风雪中守了三天三夜。
可如今,那个温柔的少年,正被天道之力扭曲成杀戮的傀儡。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她踉跄着扶住岩石,抬头正看见林玄身后那道比雪山还高的虚影——上古剑神的法相正缓缓睁开眼,每一道剑纹都在吞噬周围的灵气。
那是林玄前世作为剑神时留下的印记,被封印在血脉深处,唯有在生死关头才会觉醒。
此刻,那法相的双目如星辰般亮起,剑意如海啸般席卷天地。
天道无相!顾青竹暴喝一声,雷罚剑终于出鞘。
雷光裹着他整个人冲天而起,剑身上的金链竟化作无数光蛇,缠上了林玄的寒魄剑。
这是他偷学天道法则自创的绝学,名为“雷锁天纲”,本想用来证明师父的剑道不过是镜花水月,是逆天而行的徒劳。
可当他的剑尖抵住林玄咽喉时,忽然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憎恨,是痛,是比被天道封印时更痛的钝痛。
那一瞬间,顾青竹的剑势滞了一瞬。
他本以为会看到师父的怒火,会看到不屑与轻蔑,可他看到的,是一个父亲看着孩子误入歧途时的绝望。
林玄动了。
他没有退,没有挡,只是屈指弹在寒魄剑脊上。
嗡——剑鸣如龙吟,震得顾青竹虎口崩裂。
雷罚剑的光蛇刚触到寒魄剑,便像被火烤的雪,瞬间消融。
寒魄剑,乃上古寒铁所铸,饮过九幽冥火,浸过万年玄冰,其本质便是“破妄”。
而天道之力,终究是虚妄的秩序,是规则的堆砌,而非真正的道。
林玄趁机握住顾青竹持剑的手腕,指腹按在他脉搏上——那里跳动的不是活人应有的温热,是冰冷的天道法则,是被抹去七情六欲的机械律动。
原来你早被天道夺了神魂。林玄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顾青竹为何总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眼前这个与他对峙的,不过是天道用记忆碎片捏出来的提线木偶。
真正的顾青竹,早已在天道祭坛中被抽离神魂,只留下一具被操控的躯壳。
顾青竹浑身剧震,雷罚剑当啷坠地。
他望着自己掌心浮起的金色符文,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天道祭坛的场景——白发使者将金针刺入他眉心时,说:只要你杀了林玄,我便还你师父的神魂。
那时的他,已被天道蛊惑,以为师父林玄之所以被封印,是因为他逆天而行,触怒了秩序。
他信了,所以他来了,他挥剑了,他背叛了。
可现在他才惊觉,那些所谓的,不过是天道编织的谎言。
林玄从未被封印,而是自愿封印自己,只为拖延天道对人间的侵蚀。
而顾青竹,不过是天道选中的棋子,用来斩断最后的反抗火种。
师父......他声音发颤,眼泪混着血珠砸在林玄手背上,我不想的......他们说你被封印是因为太弱,说只有服从天道才能......
够了。林玄打断他。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寒魄剑重新回到掌心。
《九极·斩天》的剑谱在识海翻涌,第七式的剑意如潮水般漫过全身。
他能感觉到系统的反击模式正在给他的剑元疯狂注能,前世剑神的力量正顺着血脉复苏——这一剑,能斩星辰,能裂天道。
可若出手,他可能亲手斩断最后的希望。
顾青竹突然弯腰捡起雷罚剑。
他知道自己必死,可就算是木偶,也想再为师父挡一次劫。
他咬着牙挥剑,却见林玄的剑气已撕裂虚空,像道贯穿天地的银河,直逼他心口。
快逃!雷罚剑灵尖叫着扑向顾青竹,可她的虚影刚触到剑气,便被撕成碎片。
白灵儿在远处捂住嘴,看着那道剑气轻易穿透顾青竹的防御,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雪地上拖出一道血痕,顾青竹撞在十丈外的冰崖上,咳出的血里竟混着细碎的金片——那是天道封印他神魂的残片。
林玄持剑而立,衣袂被剑意掀起猎猎作响。
他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顾青竹,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铁。
曾经那个会在他练剑时偷偷递热水的少年,那个说要陪他守剑冢到地老天荒的少年,此刻正蜷缩在雪地里,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顾青竹,你走错了路。他声音发闷,一步步走向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影。
寒魄剑的剑尖点在顾青竹颈侧,只要轻轻一压,就能结束这场荒诞的师徒恩怨。
可当他看见顾青竹睫毛上的血珠时,忽然想起少年第一次杀人时的模样——他抱着染血的剑躲在剑冢后哭,说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死。
那时的林玄没有责骂,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若有一天你不得不杀人,记住,那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雷罚剑的碎片突然发出微弱的光。
被撕碎的剑灵虚影重新凝聚,她望着林玄,声音哽咽:他......他在天道祭坛受了七次雷刑,每次都喊着......
林玄的手顿住了。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顾青竹染血的脸。
少年的体温正在流失,可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未说出口的对不起。
叮——反击模式即将结束,请选择是否保留当前状态。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林玄正用内力封住顾青竹的伤口。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里有天道的乌云正在聚集——看来方才的战斗惊动了更高层的存在。
他低头看了眼昏迷的顾青竹,又看了看飘在半空的雷罚剑灵,最终将寒魄剑收入鞘中。
保留。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能否救回那个曾说要守护一切的少年。
雪风卷着他的衣摆,远处传来雪崩的轰鸣。
林玄望着被剑气劈开的冰崖,忽然笑了——这一笑,比之前所有的杀招都更有力量。
那不是胜利的笑,而是释然,是承诺,是重燃的信念。
雷罚剑灵的虚影晃了晃,最终飘向顾青竹。
她轻轻碰了碰少年的指尖,低声说:别怕,师父会救你的。
白灵儿从岩石后走出来,怀里抱着个雕花木盒——那是她方才趁乱从冰缝里捡的,里面装着半块刻着二字的玉牌。
她望着林玄的背影,又看了看昏迷的顾青竹,轻声道:原来有些债,天道也不能一笔勾销。
那玉牌,是顾青竹幼年时林玄所赠,象征师徒之契。
半块在师,半块在徒,合则为信,分则为誓。
如今玉牌碎裂,却未消散,仿佛冥冥之中,仍有重聚之机。
雪还在下。
林玄弯腰将顾青竹抱起来,他的衣袍很快被鲜血染红,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当年那个守剑冢的少年——那个说要守护所有值得守护的人的少年。
他抱着顾青竹走向远方,脚步坚定,背影如剑。
风雪中,雷罚剑灵的虚影悄然融入少年体内,白灵儿默默跟上,手中玉牌微微发烫。
天道的乌云仍在聚集,可人间,已有火种未灭。
这一战,未尽。
这一情,未断。
这一道,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