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事件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涟漪在长沙城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扩散。普通民众只当是遇到了罕见的“闹鬼”事件,议论几天便也淡去。但在张启山、二月红,乃至其他几门当家人心中,那青衣人(张起灵)惊鸿一瞥展现出的手段,以及事件背后隐隐指向的阴毒邪术,都让他们心生凛然,意识到这片土地下埋藏的秘密,远比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为凶险。
张启山加强了对城内古董流通、特别是涉及明器交易的监控,同时暗中追查那几个被张起灵弄昏的外乡人底细,试图揪出幕后黑手。二月红则更加低调,约束门下,并对梨园行内流传的一些老规矩、老禁忌重新重视起来。
而王籽丰,则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对那尊青铜母鼎的研究,以及对张起灵此人出现的深度剖析上。
小院内,门窗紧闭。那尊青铜母鼎被置于石桌中央,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幽邃的青光。王籽丰并未再试图用异世的力量去激发或解析它,而是放空心神,仅以自身被永动核心优化过的灵魂去细细感知,去“倾听”。
起初,只有一片沉寂,如同死物。
但当他将近日发生的诡案、戏楼渗出的污血、那扭曲的邪术符号、以及张起灵斩断邪祟时那干净利落的气息……所有这些与此界阴邪力量相关的信息,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并引动自身一丝厌恶与排斥的情绪时,异变发生了。
那青铜母鼎,竟似有所感应,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正、带着煌煌之气与岁月沧桑的波动,如同沉睡古龙的呼吸,缓缓弥漫开来。
这波动并非能量冲击,更像是一种……信息的低语,一种规则的显化。
王籽丰的灵魂中,那些源自百家灵光的、关于“符文”、“葬制”、“地脉”的碎片知识,在这股波动的牵引下,如同被投入显影液的底片,开始浮现出更加清晰的轮廓!
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古老的祭祀场景,巫师以特定的步伐沟通天地;山川地脉的走向与某种庞大阵势的关联;一些基础符文(与此界青铜器上纹路同源)的真正含义并非杀伤,而是“引导”、“封镇”、“净化”……
尤其是关于“封镇”的理解,变得尤为深刻。那戏楼地底渗出的污血、那痋俑散发的阴煞,其本质都是一种失控的、扭曲的“阴性能量”。而青铜,尤其是这类承载了礼制与信仰的青铜重器,其本质之一,便是“定”与“镇”,用以调和、梳理、乃至镇压地脉阴邪,守护一方安宁。
“原来如此……”王籽丰心中豁然开朗。他之前吸收那些古董,仅仅是掠夺其蕴含的“能量”,却忽略了它们本身在此界规则体系中所扮演的“角色”。这尊母鼎,并非单纯的能源块,它是一件“礼器”,是此界古老秩序的一部分!
他尝试着,不再动用永动核心的能量,而是凭借自身对此界“封镇”理念的理解,以及灵魂与母鼎之间那微弱的共鸣,引导着周围天地间一种稀薄却真实存在的、中正平和的能量(或可称为“地脉灵气”),缓缓注入鼎身那些古老的云雷纹中。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母鼎表面的青光似乎流转了一下,变得更加温润内敛。与此同时,王籽丰清晰地感觉到,小院范围内,那些因他之前试验异世力量而残留的、与此界格格不入的微弱气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净化了。连带着,那一直萦绕不去的世界排斥感,也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王籽丰眼中闪过明悟。融入此界,并非一味隐藏或对抗,而是理解并运用它的规则。这青铜母鼎,就像是一把钥匙,或者一个“翻译器”,帮助他理解并接入此界的“能量网络”。
就在他沉浸于这番领悟时,一股冰冷、纯粹的注视感,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感觉并非来自虫群网络的监控,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层面,如同被亘古不化的冰雪覆盖,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
张起灵!
他果然找上门来了!
王籽丰心中一震,但并未慌乱。他早预料到,以张起灵的敏锐,既然在戏楼察觉到了虫群的异常,顺藤摸瓜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收起青铜母鼎,反而将手轻轻按在鼎身,借助那丝刚刚建立的、与本土规则的共鸣,将自己的气息尽可能融入周围环境。同时,他通过虫群意志,向所有子虫下达了最高指令:绝对沉寂,非生死关头,不得泄露丝毫异种能量波动。
院墙的阴影下,一道青衣身影如同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容,背后的布条包裹着那柄绝世凶器。
张起灵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石桌上的青铜母鼎上,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似是确认,又似是思索。随即,他的目光转向王籽丰,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质。
两人隔空对视,院内空气仿佛凝固。
王籽丰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扫过,尤其是在他灵魂深处永动核心以及虫母共生痕迹的位置,略有停留。那股审视的力量强大而直接,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强忍着动用力量防御或反击的冲动,只是平静地回望,甚至主动收敛了永动核心的光辉,让自身气息显得更加“平凡”,只是灵魂与青铜母鼎的那丝联系,被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
良久,张起灵眼中的审视意味稍稍减退,但冰冷依旧。他似乎是确认了王籽丰并非那些使用阴毒邪术之辈,也与他追查的某些特定目标无关。但王籽丰身上那种“非此界”的疏离感,以及潜藏的、庞大而怪异的力量源泉,显然引起了他的警惕和疑惑。
他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任何动手的迹象。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评估,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王籽丰知道,这是试探,也是警告。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紧张:“阁下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张起灵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再次投向那尊青铜母鼎,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声音如同寒冰碰撞:“这东西,哪来的?”
“友人相赠。”王籽丰回答得滴水不漏。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又道:“你身上的‘味道’,很怪。”他说的“味道”,显然并非指气味,而是指能量属性与灵魂特质。
“天生如此。”王籽丰面不改色。他知道在这种存在面前,编造复杂的谎言毫无意义,保持神秘和坦诚(有限的坦诚)反而是最好的应对。
张起灵不再说话,只是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他的形象刻入记忆。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身影微微一晃,便已消失在院墙之外,那冰冷的注视感也随之散去。
王籽丰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竟已惊出一身冷汗。与张起灵的这次短暂对峙,比他之前面对任何敌人都要凶险。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和规则理解上的压迫感。
“他暂时不会动我,但……我被标记了。”王籽丰很清楚。张起灵的出现,意味着他已经正式进入了这个世界真正核心势力(以张家为代表)的视野。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母鼎,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必须更快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掌握属于此界的力量。只有自身足够强大,并且真正融入此方天地,才能在未来可能出现的、与张起灵乃至其背后势力的交集甚至冲突中,拥有话语权。
青铜的低语已然听见,来自哑巴张的试探也已度过。
接下来的路,他需要走得更加稳健,也更加深入。这长沙城,乃至整个盗墓世界的地下格局,必将因他的存在,掀起更大的波澜。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