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的命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涟漪迅速在金陵城底层江湖的暗流中扩散开来。但在王籽丰的操控下,这涟漪并未掀起更大的风浪。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银票,以及几句隐晦的、提及“万象楼”和“花家”名号的低语,便让闻讯赶来的官府捕头们明智地选择了“谨慎调查,暂不声张”。
尸体被悄悄运走,现场被清理,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混合着血腥与异香的味道,证明着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交锋。
回到万象楼顶层时,之前的宾客已被花满楼妥善安抚并送离。那几位富商虽然心有余悸,但亲眼目睹了王籽丰鬼神莫测的手段后,反而对与其合作增添了几分异样的信心——能与这种人物攀上关系,风险虽大,机遇更大。
厅内只剩下核心几人。花满楼静坐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陆小凤靠在窗边,望着重新恢复平静的太湖,眉头微锁;司空摘星则像个多动症患者,在厅内踱来踱去,时而挠头,时而看向王籽丰。
王籽丰将自己扔进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翘起二郎腿,手里把玩着那枚从墙角收集到的、沾染着异香的尘土,用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封装起来。
“好了,闲杂人等都清场了。”王籽丰开口,打破了沉默,“咱们来聊聊正事。说说吧,都什么看法?”
司空摘星第一个跳起来:“还能有什么看法?灭口!赤裸裸的灭口!那送信的家伙肯定知道不少内情,所以被干掉了!杀人的是个高手,指力很牛逼,就这么简单!”
陆小凤转过身,摇了摇头:“猴精,若真这么简单,反倒好了。王兄,你怎么看那指力?我仔细查验过,刚猛无俦,却又透着一股阴寒邪气,绝非中原武林任何一家知名的指法,倒像是……融合了多种邪派功夫,自成一路。”
王籽丰点了点头,将水晶瓶放在桌上:“指力的问题稍后再说。老陆,猴精,你们不觉得,这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都透着一股‘矛盾’吗?”
“矛盾?”花满楼微微侧首,表示询问。
“没错,矛盾。”王籽丰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进入了分析状态,“首先,是威胁对象与袭击手法的矛盾。”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那乌光柬,威胁的是‘花家除名,宾客尽绝’,口气大到没边,充满了不死不休的仇恨,像是苦大仇深的复仇者。但你们看他的手段——用‘寂灭散’这种罕见奇毒,通过一盆花来远程触发,精准打击,送信定位。这需要极其精密的算计、对花家内部情况的了解、以及获取海外奇毒的资源。这更像是一个冷静、缜密、拥有庞大资源和情报网络的阴谋家,而不是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复仇疯子。”
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乎抓住了什么。
王籽丰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是行动人员能力的矛盾。”
“送信的那个家伙,武功稀松平常,心理素质也差,被我们找到就慌得要跑路,完全是个外围的小角色。但杀他的那个人,指力修为之高,恐怕不在老陆你之下。这样一个顶尖高手,会甘愿听命于一个只会搞点恐吓信的小角色?或者说,一个拥有如此高手的组织,会派一个废物来执行这么重要的送信任务?”
司空摘星也停下了脚步,摸着下巴:“咦?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别扭。就像让御厨去烧火,让皇帝去要饭,不搭调啊!”
王籽丰伸出第三根手指:“最后,是目的与效果的矛盾。”
“如果铁鞋的目的真是为了复仇,灭掉花家,那他应该隐藏自身,暗中积蓄力量,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最高调的方式,在万象楼,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发出死亡宣告。这等于是在提醒我们:‘我要来了,你们准备好’。这不像复仇,更像……吸引注意力,或者,是在测试什么。”
“测试?”花满楼轻声重复。
“测试我们的反应,测试我们的能力,测试……我们当中,有没有他真正感兴趣,或者忌惮的人。”王籽丰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自己身上。他怀疑,对方很可能是冲着他这个“变数”,或者说,冲着他身上可能流露出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而来。
陆小凤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我明白了!王兄,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止一个‘铁鞋’!”
此言一出,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是一震。
王籽丰赞许地看了陆小凤一眼,不愧是陆小凤,一点就透。
“没错!”王籽丰双手一摊,终于抛出了他的核心推论,“我认为,存在着两个‘铁鞋’!”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如同一个抽丝剥茧的说书人。
“第一个,我们姑且称之为 ‘初代铁鞋’ 。他很可能就是十五年前那个纵横江湖的魔头,或者与他有极深渊源的传人。他武功极高,性格狠辣果决,是真正的行动派和高手。悦来客栈灭口的那一指,很可能就是他的杰作。他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复仇,但更可能,有着更深层次的图谋,比如……瀚海国的某样东西。” 他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晶瓶。
“而第二个,则是 ‘模仿者铁鞋’ 。”王籽丰继续道,“这个人,或者这个势力,利用了‘铁鞋’的名头和恐怖传说。他们擅长用毒,精于算计,拥有海外资源和情报网络。送恐吓信、使用‘寂灭散’、搞心理威慑,这些都是他们的手笔。他们的目的,可能更偏向于实际的利益,比如打击花家的商业,或者……借此机会,将水搅浑,实现他们自己的目的。”
“两个铁鞋……”司空摘星喃喃道,“一个玩武力,一个玩阴的?他们是一伙的?”
“不一定。”王籽丰摇头,“他们可能是合作关系,模仿者借助初代的名头制造恐慌,初代利用模仿者的行动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他们也可能只是互相利用,甚至彼此之间还存在竞争或猜忌。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同时存在,完美地解释了目前所有看似矛盾的地方!”
花满楼沉默片刻,缓缓道:“若真如王兄所言,那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疯狂的复仇者,而是一个至少由两股势力交织而成的阴谋之网。”
陆小凤接口道,语气凝重:“而且,这张网,可能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大。那‘寂灭散’,这奇异的香料……都指向了海外。十五年前的铁鞋大侠,可没听说过与海外势力有如此深的牵扯。”
王籽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落日,余晖将太湖染成一片金红。
“是啊,海外……”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才是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一个十五年前就该沉寂的亡魂,为何会与远隔重洋的势力产生关联?他这次重现江湖,背后到底站着谁?”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平时的嬉笑,只有一种洞悉迷雾后的冷静。
“初代铁鞋,武功高强,行踪诡秘,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模仿者铁鞋,手段阴毒,资源丰富,是搅乱局势的黄雀。而他们背后,可能还存在着一个更庞大的、来自海外的阴影。”
王籽丰的目光扫过陆小凤和花满楼。
“老陆,花花,现在你们还觉得,这仅仅是花家的私仇吗?”
陆小凤苦笑一声:“看来,这次我们是被拖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面朝王籽丰的方向,语气坚定:“纵然是漩涡,花家也绝不会退缩。更何况,此事已牵连诸位朋友。”
“牵连?”王籽丰哈哈一笑,重新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话就见外了。他们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我的朋友,还给我发‘死亡请柬’……这分明是没把我万象楼放在眼里啊!”
他拍了拍手,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既然他们摆开了阵仗,那咱们就好好陪他们玩玩!两条线,我们分开查!”
“老陆,猴精,模仿者这条线,还得辛苦你们。从‘寂灭散’的来源,那盆‘金蕊墨兰’的流通渠道,还有花家近期的商业对手查起。重点是找出那个藏在幕后的‘阴谋家’。”
“至于初代铁鞋这条线……”王籽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花满楼,“我和花花来负责。他对花家最了解,而我,对那位高手留下的‘指力’和‘香味’,很感兴趣。”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
“尤其是他指力中那股……异常阴寒的气息,让我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我得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分配已定,目标明确。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湖底,夜色开始笼罩万象楼。但楼内的灯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猎犬已然分辨出两条不同的气味,一场针对“双铁鞋”及其背后阴影的猎杀,正式拉开了序幕。而王籽丰那看似随意的最后一句话,则为这场猎杀,埋下了一个关于力量本质的、更深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