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问话，像一根无形的冰锥，刺破了坟场前最后一点伪装的温情。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每个人的惊骇、贪婪与恐惧都封存在其中。所有的目光，有形的、无形的，都化作了千万根细密的针，扎在林清婉身上。
二叔林啸海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惊慌，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赤裸裸的杀意。那目光像一条淬了毒的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如果眼神能杀人，林清婉此刻早已被千刀万剐。
林清婉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苦与惊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表面却看不出丝毫裂痕。她知道，这是她回归以来，最凶险的一关。回答错了，满盘皆输。
她不能直接指控。没有证据，只会被反咬一口，说她是妖孽，用妖术诬陷长辈。她也不能沉默，沉默就是心虚，她刚才那神乎其技的急救，将彻底变成无法解释的“妖法”。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既能解释她的能力，又能将矛头指向林啸海，却又让自己置身事外的答案。
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原主的记忆。关于她那位早逝的母亲，将军府的嫡夫人。一个温柔如水，却极受老太君疼爱的女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成形，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她抬起头，迎着祖母探究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那泪水不是挤出来的，而是她调动了原主残存的悲伤，让它像滚烫的蜡，一滴一滴，灼烧着她的眼眶。
“祖母……”她的声音哽咽了，像一根被拉到极限后断裂的琴弦，充满了破碎的悲伤，“孙女……孙女在坟里，做了一个梦。”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梦见了母亲。”她低下头，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尘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母亲告诉我，她走后，一直不放心您，所以她的魂魄，一直留在府里‘照顾’着您。可她说……那份‘照顾’，却藏着毒。”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太君，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不解：“她说，那股毒很冷，像冬天的冰，一点点地冻着您的骨头。孙女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这个梦。然后……然后我看到二叔，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冰冷的味道……孙女……孙女斗胆，才……才试了一试。”
这番话，像一件用月光和泪水织成的外衣，美丽、脆弱，却刀枪不入。
它将一切无法解释的奇迹，都归于“托梦”。在这个鬼神之说盛行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完美、最无法被辩驳的理由。它不仅解释了她为何知道祖母中毒，更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孝感动天、得到母亲在天之灵庇佑的孝顺孙女。
林啸海的脸，瞬间从煞白变成了死灰。
老太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她没有立刻相信，但林清婉描述的那股“冰冷的东西”，却精准地戳中了她心中埋藏已久的隐秘。这几年来，她确实总感觉一股寒意从骨缝里渗出来，请了多少名医都只当是风湿。
“你母亲……”老太君的声音沙哑，“她还说了什么？”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机会。
林清婉没有回答，而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她的父亲，林啸天。她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父亲，孙女是不是……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二叔为什么这么看着婉儿？好像婉儿是鬼一样……”
她将问题抛给了林啸天，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林啸海那惊恐万状的表情。
林啸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看着女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又看看弟弟那如同见鬼的神情，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他不是傻子，沙场上的历练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分辨真假。
“林啸海！”林啸天的声音，低沉得像地底的闷雷，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滔天怒火，“把你的袖子，给我打开！”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将军对叛徒的审判。
在父亲那双仿佛能杀人的眼睛的逼视下，林啸海所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一个家丁上前，颤抖着手，解开了林啸海的袖袋。一个精致的、用金丝绣着海棠花的香囊，滚了出来。
香囊的开口处，还残留着淡黄色的粉末。
王太医上前，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随即脸色大变，跪倒在地：“回……回老太君，这……这正是七星海棠的花粉！”
人赃并获。
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
“好……好你个林啸海！”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那个不孝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一生要强，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一直在背后对她下毒手。
“来人！”林啸天替母亲下达了命令，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将二房主母、林啸海，以及他们所有的子女，全部关入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这个命令，意味着二房，在将军府，彻底完了。
随着二房的人被哭天抢地地拖走，府门前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林啸海在被拖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林清婉，那眼神不再是杀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存在的绝望。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说：“……它……来了……”
这个细节，只有林清婉捕捉到了。她的心，微微一沉。
处理完这一切，老太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然后，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后怕和依赖的眼神，看着林清婉。
她伸出干枯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林清婉的手。那手心，冰凉得像一块玉。
“婉儿……”老太君的声音，虚弱却无比坚定。
“他们盯上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很久了……现在，他们盯上你了。”她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待在我身边，婉儿。在你弄清楚你母亲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之前，一步也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