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下,
好像为了即将来到的新年,
在镇北候于云中郡按下兵峰之后,
陷入了诡异却也难得的平静之中,
而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
此刻正努力的吸收着世间的养分,
努力成长。
——中原腹地,望平镇,“聆风阁”。——
二楼雅间内,
崔令姜轻轻合上手中那本看似普通账册、
实则以密写药水记录着各方动向的册子,
秀眉微蹙,
如玉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近日通过老陈留下的京城情报网、
茶馆里南来北往客商带来的零碎信息、
以及她暗中利用崔家“巡查理事”权限从家族渠道获取的只言片语,
所有线索经过她的梳理整合,
都指向同一个态势——僵持。
一种极度脆弱、一触即破的僵持。
大规模的战事确实暂停了,
烽火暂熄。
但小规模的摩擦、暗中的刺探、物资的争夺、人心的浮动、流民的哀嚎,
却从未停止,
甚至因为表面的平静而变得更加频繁、更加暗潮汹涌。
这感觉,
就像站在一片看似坚实的冰面上,
脚下却传来细微而密集的碎裂声,
不知何时便会彻底崩塌。
“姑娘,”
阿默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低声道,
脸上带着一丝警惕,
“镇上新来了几伙人,
带着兵刃,
马匹矫健,
不像是寻常商旅,
住店后也不怎么出门交易,
反而对北边的战事和……各地义军、江湖豪强的动向,
问得格外仔细。
我看他们眼神不正,
怕是别有来历。”
崔令姜走到窗边,
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
看着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为生计奔波的人群,
心中那股不安却越发清晰、沉重。
这平静的表面,
不过是下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
各方势力都在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
巩固地盘,
积蓄力量,
编织罗网,
寻找对手的破绽。
而她这个试图在夹缝中求存、并暗中布局的小小“聆风阁”,
似乎也开始进入某些有心人的视线,
如同夜间的萤火,
虽微弱,
却已引起了暗处目光的注视。
她必须更加小心,
更加谨慎。
在这暴风雨前最是压抑的宁静中,
她既要像最敏锐的猎人,
捕捉到那些可能决定命运走向的细微风声,
又要确保自己与身边之人,
不被那即将到来的、足以撕裂一切的雷霆所伤。
每一步,
都如履薄冰。
——北境,栾城附近的山丘。——
凛冽的北风卷过荒芜的山野,
带来远方的尘沙与寒意。
卫昭立马于一处背风的高坡之上,
身姿挺拔如松,
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栾城方向天际升起的几缕若有若无的黑烟。
那是穹庐骑兵劫掠后留下的痕迹,
或是某些乱兵势力冲突的余烬。
他麾下这支以“北地义勇”为号的队伍,
经过数月的整顿、收拢溃兵、吸纳流民中的青壮,
已初具规模,
虽不过区区数百人,
装备也参差不齐,
但队伍纪律严明,
操练刻苦,
眼中燃烧着复仇与求生的火焰,
士气可用。
赵铁柱快步从坡下走来,
脸上带着几分振奋之色,
抱拳道:
“将军,
探子回报,
栾城周边活动的穹庐游骑,
这几日似乎收敛了许多,
哨探范围也向后缩了,
看来是被镇北侯大军南下的兵威吓破了胆,
不敢再如此肆无忌惮!”
一旁的王栓子却面露忧色,
补充道:
“将军,
铁柱说的是好消息。
可是……咱们自己的粮草也不多了,
周边几十里内能搜集到的粮食、野菜都快找遍了,
乡亲们日子也苦,
我们不好再多拿。
若再找不到稳定的来源,
弟兄们怕是……”
卫昭目光沉静如水,
并未因好消息而欣喜,
也未因坏消息而沮丧。
他深知,
眼前这种“宁静”只是假象,
是更大动荡的前奏。
袁朔停下脚步,
绝非心慈手软,
而是为了更彻底地消化战果,
整合力量,
并将北境彻底经营成他的铁桶后院。
朝廷的混乱暂时被外部强敌的压力所掩盖,
但内部的倾轧与腐败从未停止,
只会因压力而更形酷烈。
而那些肆虐的穹庐骑兵,
其行踪飘忽,
时机巧妙,
更像是被人故意放纵、甚至引导的野火,
目的就是彻底搅乱北境,
让所有势力都不得安宁,
无法从容布局。
“传令下去,”
他沉声道,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各部加紧训练,
尤其是协同作战与野外生存。
轮流派出精锐小队,
主动出击,
帮助周边尚未被荼毒的村落加固防御,
传授躲避骑兵之法,
同时……”
他目光扫过远处苍茫的地平线,
“向更远的、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区域,
寻找粮草来源,
可以金银交易,
亦可助其剿匪换取,
但绝不可强取豪夺,
失了民心。
这虚假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
我们要在下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来临之前,
让自己变得更强,
更坚韧,
才能在这乱世之中,
守住一方净土,
为死去的人,
讨还一个公道!”
——葬星原,暗辰石窟。——
葬星原深处,
人迹罕至。
暗辰石窟入口处,
怪石嶙峋,
山风呼啸,
带着荒原特有的苍凉与肃杀。
谢知非静静站立在石窟入口的阴影里,
任凭那带着寒意的山风吹动他靛蓝色的粗布衣袍,
猎猎作响。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份刚刚由信鸽传来的密报,
上面以特殊的密文详细记录了各方势力近期的动向:
袁朔的停滞与内部清理,
雍京的暗斗,
段延庆的封锁与渗透,
林敖的待价而沽……
一切,
似乎都暂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
墨渊如同他自身的影子,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低声道:
“少主,
各方暂时偃旗息鼓,
明面上的冲突减少,
这正是我们暗中发展势力、串联各方、积蓄力量的良机。”
谢知非望着远方那起伏不定、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线条,
眼神冰冷锐利,
如同覆上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平衡?”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这平衡脆弱得如同蛛网,
只需要一点意外的火星,
落在合适的地方,
就能再次点燃,
将这看似稳固的僵局烧成灰烬。”
他蓦地转过身,
衣袂飘飞,
带起一阵冷风:
“告诉风行各组,
加大情报搜集的力度与范围,
我不要模糊的动向,
我要知道袁朔下一步可能的目标,
段延庆那‘玄蛊卫’的最新调动,
林敖水师的具体布防,
甚至朝廷那几个大佬府邸里传出的每一句私密对话!
还有,”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让我们的人,
开始主动接触那些对雍朝暴政心怀不满的江湖势力、
被排挤的地方豪强、乃至可能尚存的前朝遗老遗少。
乱世,
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
也需要……
足够多、足够大,
能够将水彻底搅浑,
让摸鱼者现身的石头!”
这天下,
仿佛一个巨大的、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
引信已然被袁朔点燃,
嘶嘶作响地燃烧了一段,
却又诡异地停滞下来。
然而,
火苗并未熄灭,
只是在众人视线之外,
沿着不同的路径,
以更危险的方式蔓延。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在这诡异而压抑的宁静中,
疯狂地积蓄着力量,
磨砺着爪牙,
准备着迎接那注定要到来的、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
那一刻,
或许明天便至,
或许还需些许时日,
但无人怀疑,
它终将到来,
并以更猛烈的姿态,
重塑整个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