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王府,
观澜阁。
终年不散的薄雾,
将黑沉沉的殿宇缠绕得愈发阴森。
空气中弥漫的奇异甜香,
此刻在秦无瑕鼻尖,
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单膝跪地,
垂首听着王座上传来的温和嗓音,
那声音如玉珠落盘,
却字字冰冷,
敲打在她已然冻结的心湖上,
激不起半分涟漪。
“无瑕,
你如今是玄蛊卫统领,
孤之心腹。”
段延庆把玩着手中一枚墨玉扳指,
语气平淡,
“北境袁朔,
狼子野心,
兵锋正盛。
其麾下‘神机营’改良的一种连射弩,
名曰‘破甲鹞’,
射程、劲力、速射皆远超我军中弓弩。
此物,
孤势在必得。”
他抬起眼,
那精致如江南文士的面容上,
眸光温凉如水,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图纸,
藏在袁朔辖下‘铁岩城’的军械司密档库。
守备森严,
但非铜墙铁壁。
你带‘玄蛊七子’去,
潜入,
取得,
带回。
记住,
孤不要正面冲突,
不要打草惊蛇,
只要那张图。”
秦无瑕叩首,
声音清冷无波:
“无瑕领命。”
没有询问为何要窃取弩机图纸,
没有质疑此举是否会加剧北境与滇西的敌对。
她早已习惯执行命令,
如同她手中,
那两柄造型奇特暗沉银灰色的短兵,
精准而致命。
只是,
在起身的刹那,
脑海中极快地近期出任务归来时,
所见到的北境流民那绝望的眼神,
这念头如星火,
甫一出现便被她自己掐灭。
段延庆似乎想起什么,
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补充道:
“听闻,
你在泉州时的老相识卫昭,
近日似乎整合了些溃兵,
于北境开始名声渐起。
若遇到……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语气轻描淡写,
却带着冰冷的试探。
秦无瑕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随即恢复常态,
只应了声:
“是。”
…………
三日后,
铁岩城以北五十里,
一处荒废的山神庙。
夜色浓重,
山风呼啸,
吹得破败的门窗哐当作响。
庙内,
篝火跳跃,
映照着七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这便是“玄蛊七子”,
玄蛊卫中最擅长渗透、刺杀与奇袭的精锐。
他们身着便于隐匿的深色劲装,
脸上覆盖着特制的半脸面具,
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秦无瑕站在篝火前,
依旧是那一身利落的紫色劲装,
勾勒出她纤细而柔韧的身形。
她摊开一张简陋的铁岩城布局图,
指尖点在城西一片被高墙环绕的区域。
“军械司,
位于铁岩城西侧,
毗邻驻军大营。
外围巡逻每半炷香一队,
每队十二人。
内院有固定哨塔四座,
暗哨位置不明。”
她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密档库在地下一层,
入口在军械司主簿值房内,
有机关锁,
需特定钥匙或……强行破解。”
一名代号“影蛛”的队员低声道:
“统领,
钥匙下落已查明,
在军械司主簿赵谦身上。
此人好酒,
每晚必去城东‘醉仙楼’独饮至亥时末。”
另一名代号“毒蝎”的队员接口:
“强行破解机关风险太大,
易触发警报。
属下建议,
亥时三刻,
于赵谦归家途中下手,
取钥匙,
复制后放回,
以防意外。”
秦无瑕沉吟片刻,
目光扫过众人:
“‘影蛛’、‘毒蝎’,
你二人负责取钥、复刻。
‘壁虎’、‘夜枭’,
负责监视赵谦及接应。
‘地龙’、‘山魈’,
勘察军械司外围及可能的撤离路线。
‘水蛭’,
随我潜入。”
“是!”
七人齐声低应,
如同精密器械上的零件,
瞬间明确了各自的任务。
秦无瑕看着跳跃的火焰,
补充道:
“记住王爷吩咐,
不到万不得已,
不可伤人,
更不可暴露身份。
若遇意外……优先销毁可能泄露身份的痕迹。”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任务看似只是窃取,
实则凶险万分,
一旦失手,
便是万劫不复。
………………
亥时三刻,
铁岩城东,
一条僻静的巷弄。
赵谦提着灯笼,
脚步虚浮,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满身酒气。
他刚在醉仙楼独自畅饮归来,
怀中揣着今日刚从库房支取的几锭赏银,
心情颇佳。
忽然,
前方阴影处传来一声闷响,
似有重物落地。
赵谦醉眼朦胧地望去,
还未看清,
后颈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仿佛被蚊虫叮咬。
他下意识伸手去拍,
眼前却猛地一黑,
软软栽倒在地。
影蛛和毒蝎如同幽灵般从阴影中闪出。
毒蝎迅速在赵谦身上摸索,
很快找到一串钥匙。
影蛛则从怀中取出软泥和特制工具,
就着昏暗的月光,
飞快地拓印钥匙形状。
动作麻利精准,
不过几个呼吸间,
便将钥匙复刻完毕,
原样放回赵谦怀中。
毒蝎又取出一个小瓷瓶,
在赵谦鼻端晃了晃。
赵谦打了个喷嚏,
迷迷糊糊醒来,
只觉得头痛欲裂,
全然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何事,
只当是自己醉倒,
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踉跄着继续往家走。
影蛛和毒蝎对视一眼,
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子时,
军械司外墙下。
秦无瑕与水蛭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水蛭擅长缩骨与柔术,
此刻正如同无骨般,
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利用墙壁细微的凹凸和砖缝,
灵巧地避开了巡逻兵士的视线。
秦无瑕在下方为其警戒,
耳听八方,
心神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王爷特意提及卫昭,
是何用意?
警告?
还是……?
她甩甩头,
将这些杂念摒弃。
任务至上,
其他皆可抛。
水蛭已成功翻越高墙,
垂下一条特制的、几乎看不见的蚕丝索。
秦无瑕抓住绳索,
足尖轻点,
身形如燕,
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
根据白日壁虎和夜枭的侦察,
两人避开明哨暗岗,
如同两道轻烟,
迅速接近主簿值房。
值房内漆黑一片,
门锁紧闭。
影蛛复刻的钥匙插入锁孔,
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室内陈设简单。
秦无瑕目光锐利,
很快在靠墙的书架后,
发现了一道隐蔽的暗门。
暗门上并非普通锁具,
而是一个复杂的九宫格转盘锁,
上面刻着天干地支与一些奇特的符号。
“是‘千机锁’。”
水蛭低声道,
语气凝重,
“强行破坏或尝试次数过多,
都会触发内部机关,
引来守卫。”
秦无瑕上前,
仔细审视着锁盘。
她虽不似崔令姜那般精通机关算术,
但玄蛊卫的训练也涉猎颇广。
她凝神回忆着滇西秘藏中关于此类锁具的记载,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转盘上轻轻拂过,
感受着其上传来的细微机关咬合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水蛭手心微微见汗。
突然,
秦无瑕眼中精光一闪。
她回想起之前查阅铁岩城相关资料时,
偶然看到过一则关于首任军械司主簿的轶事,
那人似乎极好《周易》。
她尝试着按照某种卦象顺序,
缓缓拨动转盘。
“坎…离…震…兑…”
每一个字符对准,
都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声。
当最后一个符号归位,
暗门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机括响动,
随即缓缓向内开启,
露出向下的石阶。
两人毫不犹豫,
闪身而入,
反手轻轻合上暗门。
石阶通往地下,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以及金属防锈油混合的气味。
密档库不大,
四壁皆是厚重的铁柜,
分类标记清晰。
秦无瑕目标明确,
径直走向标注“弩机·甲字”的铁柜。
柜门同样上锁,
但相比外面的千机锁简单许多。
水蛭取出工具,
不过片刻便悄然打开。
柜内,
一卷卷图纸整齐码放。
秦无瑕快速翻找,
很快,
她的手停在了一卷标注着“破甲鹞·全图”的牛皮纸卷上。
她将其抽出,
展开快速确认了一眼,
上面绘制着精密的部件图和组装说明,
正是目标无疑。
她将图纸小心卷好,
放入贴身防水皮囊。
正要示意水蛭撤离,
耳朵忽然一动。
地面上,
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与脚步声,
似乎有大批人马正在靠近军械司!
“被发现了?”
水蛭脸色微变。
秦无瑕眼神一凛,
摇头:
“不像冲我们来的。
脚步声杂乱,
且有呼喝指挥声,
像是在……搜捕什么人?”
她心中猛地一沉。
想起王爷的暗示……!
难道是卫昭他们在附近的活动,
引来了镇北侯府的搜查?
若真是如此,
军械司作为重地,
必是搜查重点!
“快走!”
她低喝一声,
与水蛭迅速原路返回。
冲出密档库,
合上暗门,
恢复书架原状。
值房外,
喧哗声愈发清晰,
火把的光芒已将院落照亮大半。
“从后窗走!”
秦无瑕当机立断。
两人撬开后窗,
身形如电,
射入后院阴影中。
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刻,
值房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群如狼似虎的北境兵士冲了进来……
秦无瑕与水蛭凭借高超的隐匿技巧和事先规划的路线,
在逐渐收紧的搜查网中艰难穿梭。
那卷关乎滇西军备强弱的“破甲鹞”图纸,
紧贴着她的肌肤,
冰凉而沉重。
她的使命尚未完成,
归途,
已布满了未知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