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石室内,
气氛因那半枚“沧澜符”的出现而愈发微妙。
壁画上那“星沉海沸,
龙蛇起陆”的预言,
此刻仿佛与这现实中的势力纠葛隐隐重合,
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此地不宜久留,
但外面机关未靖,
不妨稍作休整,
再从长计议。”
卫昭沉声道,
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秦无瑕依旧苍白的脸上。
她虽服下解毒丹,
但箭毒霸道,
又经一番奔波,
气息明显有些不稳。
崔令姜也点头附和:
“卫大哥说的是。
秦姑娘,
你伤势要紧,
需抓紧调息。
谢大哥,
你意下如何?”
她言语恳切的看着秦无瑕,
目光清澈,
似乎全然忘了先前被挟持的惊险。
谢知非闻言颔首并未搭话。
而秦无瑕默然片刻,
亦是微微颔首,
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她独自走到一旁,
寻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盘膝坐下,
闭目运功,
竭力清除体内翻腾的毒性。
只是那装着星图残片的皮囊,
始终紧贴在她身侧,
未曾远离分毫。
谢知非闲适地踱步到壁画前,
目光似是在欣赏那些古老的图案,
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秦无瑕的动静。
卫昭与崔令姜则退到另一侧,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
低声商议。
“第二块残片在她手中,
恐终会成为滇西王囊中之物,
终是隐患。”
卫昭眉头紧锁,
声音压得极低,
“她如今受伤,
是机会,
但……”
他顿了顿,
没有说下去。
强抢非他所愿,
尤其对方方才还有援手之恩。
崔令姜明白他的顾虑,
轻声道:
“强取不妥,
亦非君子所为。
或许……可以交换?”
“交换?”卫昭一怔。
崔令姜目光微闪,
低语道:
“我们手中有第一块残片的拓片图形,
若再加上这第二块残片的图形,
两份拓片,
其蕴含的信息价值,
未必低于一块残片本体。
秦姑娘奉命而来,
所求无非是星图之秘,
而非一定要将实物带回。
尤其此刻她身中剧毒,
携带实物反是累赘,
若能以图形复命,
对她而言,
或许更为稳妥。”
卫昭闻言,
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但随即又迟疑:
“她会同意吗?滇西王要的,
恐怕不仅仅是图形。”
这时,
谢知非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
接口道:
“卫兄所虑甚是。
不过,
据谢某观察,
秦姑娘此行,
首要任务恐怕并非星图。”
他玉骨扇轻点,
示意了一下秦无瑕之前下来的方向,
“秦姑娘登岛之后,
目光一直在岛上衍生的药草之上,
似有的放矢而来,
在结合我们来此石径的路上,
她阻止我们进入的那条裂缝,
谢某倒想起一条滇西流传的传闻,
据传滇西王一脉寿数大都终于知命之年,
或于滇西流传的“尼古瘴”有关,
如此看来,
怕是当代滇西王有了破解之法,
那么,
星图残片的重要性,
或许要退居其次。
此刻对她而言,
安全带着解毒之物返回,
才是重中之重。
携带残片本体,
风险太大。”
他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正在调息的秦无瑕耳中。
她睫毛微颤,
并未睁眼,
但显然在仔细听着。
心中对谢知非的危险瞬间提至顶峰。
而卫昭与崔令姜对视一眼,
觉得谢知非分析得在理。
卫昭深吸一口气,
转向秦无瑕的方向,
沉声道:
“秦姑娘,
方才我等商议,
有个提议。”
秦无瑕缓缓睁开眼,
冰冷的眸子看向他,
不带情绪:
“说。”
“姑娘身负重伤,
携带残片前行,
恐多艰险。
我等愿以手中第一块残片,
以及这第二块残片的完整图形拓片,
交换姑娘手中的第二块残片本体。”
卫昭语气诚恳,
“两份星图拓片图形,
其蕴含的秘密,
足以向滇西王复命。
而姑娘亦可轻装简行,
优先确保王上解毒之物无恙。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谢知非适时补充,
语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
“秦姑娘,
此时此刻,
能将两份至关重要的星图图形带回,
对于王上交代的任务,
已可算是圆满。
毕竟,
与实实在在能救命的解毒之物相比,
星图的虚无缥缈,
王上心中自有权衡。”
石室内一片寂静。
“胡言乱语,王上春秋鼎盛何须解毒之物。”
秦无瑕言罢,
冰冷的目光在卫昭、崔令姜和谢知非脸上缓缓扫过,
最终落回自己腰间的皮囊上。
她确实需要优先保证“蚀月花”的安全,
这是王上续命的希望。
星图虽重要,
但正如谢知非所言,
图形已能揭示大部分秘密,
携带实物反而可能引来更多追杀。
况且,
她此刻状态不佳……
谢知非并未接她话头,
而是将手中玉骨扇展开又瞬间合上,
随后死死的望着她道:
“姑娘对谢某等人的提议,
可应允否?”
秦无瑕望着谢知非带着威胁的动作,
片刻的权衡后,
秦无瑕冷冷开口:
“可。
但我需亲自确认拓片无误。”
见她同意,
三人心中皆是一松。
崔令姜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薄纸和特制炭笔,
卫昭与谢知非则在一旁戒备。
秦无瑕将第二块残片取出,
崔令姜小心翼翼地在夜明珠下将其正反两面的纹路丝毫不差地拓印下来,
与之前早已备好的第一块残片拓片放在一起。
秦无瑕仔细检查了两份拓片,
确认与残片本体纹路完全一致后,
便将那依旧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第二块残片递给了卫昭。
卫昭郑重接过,
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神秘力量,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交易完成,
四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但彼此间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
略作收拾,
便沿着来时的路,
小心翼翼地返回港湾。
当“白鸥号”那熟悉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出现时,
几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罗磐船长早已焦急地等在船舷边,
见到四人归来,
但未见自家一名水手,
再联想之前听到的巨大响声后,
古铜色的脸上露出悲切的神情。
然而,
就在他们即将登上“白鸥号”跳板时,
一个带着几分异域腔调、慵懒而熟悉的声音,
从旁边那艘始终静默的紫色快船上传来:
“看来诸位这一趟,
收获颇丰啊。”
几人猛地转头,
只见赫连铮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秦无瑕的船头,
正倚着船舷,
脸上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看似热情却深不见底的笑容。
他目光扫过卫昭手中尚未收起的残片,
又掠过秦无瑕略显苍白的脸和臂上的伤,
最后落在崔令姜和谢知非身上,
笑意更深。
卫昭脸色一沉:
“赫连公子?你为何会在此船之上?”
他心中警铃大作,
瞬间明白了为何秦无瑕的船总能如影随形,
为何她能一次次精准地找到他们的位置。
凭滇西王的势力本不该如此……!
谢知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玉骨扇轻轻敲击掌心,
低语道:
“原来如此……
怕是泉州港时,
秦姑娘与赫连公子便已联手了么?
当真是好算计。”
秦无瑕面对众人质询的目光,
神色依旧冷淡,
并未出言解释,
显然是默认了与赫连铮的合作关系。
赫连铮哈哈一笑,
姿态悠闲:
“卫校尉何必动怒?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
我与秦姑娘各取所需,
合作无间罢了。”
他话锋一转,
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凝重,
“不过,
在下来此,
除了恭贺诸位得宝,
更是要告知一个消息,
——一个或许会改变诸位接下来行程的消息。”
他目光扫过三人,
缓缓道:
“来时的路上,
赫连已通过族中渠道传来的讯息。
雍京城中剧变,
皇帝陛下……
病重,龙体堪忧。
连早朝都已停了三日,
而太子年幼,
权相与阉党之争已趋白热化。
北境镇北侯蠢蠢欲动,
至于西南、东南……呵呵,
想必也不会甘于寂寞。
这大雍的天,
怕是要变了。”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
在卫昭、崔令姜和谢知非心中炸响。
尽管早有预感,
但月余之间,
亲耳听闻京城剧变、天下将乱,
依旧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与沉重。
卫昭握紧了拳,
虽已不在军中,
但眼中闪过一丝忧愤;
崔令姜脸色发白,
虽以脱离家族束缚为目标,
但想到了家族可能面临的抉择;
谢知非则眯起了眼,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乱世,
正是他这等身份之人活跃的舞台。
赫连铮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心中暗自思忖:
“乱局已启,
群雄逐鹿。
这星图,
这龙脉,
在这滔天巨浪中,
究竟能发挥何等作用?
父汗的耐心有限,
又深受那神秘之人蛊惑,
我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让穹庐的铁骑,
能在即将到来的盛宴中,
分得最大的一块肥肉……
或许,
这貌合神离的几人,
还能再利用一番。”
海风带着腥咸的气息吹过,
港湾内一片死寂,
唯有海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
仿佛在预示着,
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
正从遥远的京城,
向他们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