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崔令姜以十二星次和星象推演出的航线,
“白鸥号”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又航行了三日。
这遵循天地韵律的航路虽显奇异,
避开了大的风浪,
但周遭的海况却日渐变得不同。
海水的颜色愈发深邃,
近乎墨蓝,
天空时常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带着灰紫调子的云霭,
阳光变得暧昧不明。
风势也紊乱起来,
时有时无,
带着一股咸涩中混杂着未知矿物气息的怪味。
“按海图和星象推算,
我们此刻应已进入‘星骸屿’海域。”
崔令姜望着远方与灰蒙蒙天空几乎融为一体的海平线,
语气并不轻松。
那令牌在她掌心持续传来微弱的震动与牵引,
但目之所及,
除了无边无际的、颜色沉郁的海水,
便是远处偶尔露出一角的、形态狰狞的黑色礁石,
丝毫不见任何像样岛屿的踪影。
罗磐指挥着船只小心翼翼地在这片陌生海域迂回航行,
避开水下隐约可见的暗礁和那些突然出现、又悄然消失的诡异旋涡。
他的脸色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沉:
“崔姑娘,
你确定是这里?
可老子看这四周除了要命的礁石和乱流,
连个鸟不拉屎的土包都没见着!”
一连两日,
他们都在看似无垠的“星骸屿”海域打转。
依照崔令姜之前的推算,
星枢岛应该就在这片海域的某个特定坐标点上,
可当他们抵达时,
那里只有一眼望去无垠的大海,
或高或低的对着他们发出大声的嘲笑……!
接下来的寻找之路,
无论他们如何调整航向,
那个预想中的岛屿始终没有出现。
焦躁的情绪开始在船员中蔓延,
连日的紧张航行和眼前的徒劳无功消耗着所剩无几的耐心。
秦无瑕的紫色快船依旧跟在后方,
保持着沉默,
但那份静默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质疑与观望。
崔令姜将自己关在舱室内,
几乎不眠不休,
再次摊开海图、笔记、残片以及星纹令牌,
眉头紧锁,
反复核算。
“星次方位无误,
潮汐时辰契合,
南箕辅星的指向也对……为何就是找不到?
难道……还差了最后一道关键的‘锁钥’?”
她喃喃自语,
脸色因疲惫和困惑而显得苍白。
所有的宏观推算似乎都正确,
但就是无法精准定位到那个“点”。
卫昭一直守在旁边,
他看着崔令姜苦苦思索,
看着她一遍遍核对那些繁复的星象数据,
心中也如同压着巨石。
他一遍一遍的扫视着眼前的物品,
忽然间,卫昭脑中闪过一道身影,
——当初于百花楼身亡的刘给事!
他沉吟片刻,
开口道:
“崔姑娘,
你之前提及,
需要更精准的星纹定位……我忽然想起,
当初在京城调查刘给事身亡案时,
他紧握的掌心内,
印着一副类似的星纹印记,
似乎……还有一个极细微的扭曲图案,
我当时觉得怪异,
便多看了几眼,
依稀记得其形态……”
他边说边拿起一根炭笔,
在空白的纸页上凭借记忆,
缓缓勾勒起来。
他的画技并不精湛,
线条有些生硬,
但那个图案的核心特征,
——一个类似于北斗七星,
但勺柄末端并非指向北极星,
而是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向内弯折,
仿佛指向自身核心的简化纹路,
被他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崔令姜起初并未在意,
但当她目光扫过那简陋的图案时,
童孔骤然收缩!
她一把夺过那张纸,
将其与星纹令牌上的复杂纹路、以及她正在推演的星图局部进行比对。
“是了!
是了!”
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就是这个!
这不是普通的星纹,
这是一种……一种自我参照的‘空间锚点’纹章!
它暗示的不是外在的星辰指引,
而是目标本身在特定星象下的‘相对位置’!
我们一直在外求,
却忘了目标自身也是这星图的一部分!”
她如同醍醐灌顶,
立刻重新投入演算。
这一次,
她将卫昭画出的那个奇异星纹作为一个变量代入,
不再仅仅将星枢岛视为一个被动的终点,
而是将其作为一个活跃的、与周天星斗存在特定互动关系的“星骸节点”来处理。
时间在紧张的沉默中流逝,
舱外是船员们不安的骚动和罗磐压抑的呵斥声。
崔令姜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那微微苍白的手因快速书写和计算而微微颤抖。
终于,
在夕阳即将沉入那灰紫色云霭之下,
天光最为暗淡朦胧的时刻,
她猛地抬起头,
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如同暗夜中燃起的星辰!
“找到了!”
她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上一处被复杂水流符号环绕的空白区域,
“不在我们之前寻找的任何一条航线上!
它就在这里——需要以当前鹑尾次余晖为背景,
借助‘南箕’星力折射,
观测水汽中隐藏的‘星骸辉光’,
才能窥见其门径!
就在此刻,
那个方位!”
众人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
起初那片海域依旧空茫,
只有翻滚的暗流和嶙峋的礁石。
但渐渐地,
在落日余晖与初升星光的微妙交织下,
在那片海域上空弥漫的、不同于他处的水汽之中,
似乎真的开始浮现出一点点极其微弱、恍忽不定的淡银色辉光,
这些辉光并非均匀分布,
而是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悬浮于海天之间的、残破的环形轮廓!
随着光影的持续变化,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那并非传统的岛屿形态,
而更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由某种不知名的暗沉金属与岩石构成的环形山体,
或者说,
是一个残缺的、仿佛被巨力轰击过的星体残骸!
它的大部分结构都隐藏在海平面之下,
只有环形山脉的顶部和一些断裂的、如同巨兽骨骼般的嶙峋石峰突出海面,
其上布满了撞击坑和撕裂的痕迹,
整体散发着亘古、荒凉、死寂而又无比壮丽的气息。
这就是“星枢岛”,
沉睡于“星骸屿”海域中的——星骸之岛!
环形山体的内侧似乎笼罩着一层永不消散的、闪烁着星辉的薄雾,
让人无法看清内部景象。
而在环形山脉的某处,
有一个明显的、如同被撕裂的缺口,
那或许就是唯一的入口,
但其前方,
却是最为密集和狂暴的礁石群与漩涡区!
星枢岛,
终于向这群不屈的追寻者,
露出了它神秘而险峻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