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彻底散去,
天空如同被清水洗过一般,
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蓝色。
久违的星辰挣脱了雾霭的束缚,
一颗接一颗地在天幕上点亮,
清冷璀璨的星辉洒落,
为劫后余生的“白鸥号”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银纱。
海面恢复了它应有的深邃,
倒映着漫天星河,
船行其上,
仿佛航行于宇宙苍穹之间。
甲板上的狼藉尚未完全清理干净,
血迹在星光下呈现出暗沉的色泽。
疲惫的水手们在卫昭的指挥下,
勉强修复着最关键的帆索和舵轮,
但士气依旧低迷。
罗磐船长脸色阴沉地检查着船体的损伤,
时不时抬眼警惕地望一眼不远处那艘始终保持距离的紫色快船。
秦无瑕的存在,
如同一个扎在掌心的刺,
时刻提醒着他们这同盟的尖锐与现实的严峻。
“罗船长,”
谢知非走到罗磐身边,
声音平静,
“当务之急,
是确定新的航向。
‘星骸屿’只是一个名字,
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指引。”
罗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
老子在这片海域混了半辈子,
从没听说过什么‘星骸屿’!
那婆娘指的方向倒是有了,
可这茫茫大海,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就在这时,
崔令姜缓步走到船头,
仰望着浩瀚的星空。
夜风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
她的眼神专注而清明,
仿佛要将这片星海烙印在心底。
她轻轻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贴身珍藏的星纹令牌,
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令牌在星光照耀下,
其上的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隐隐与天空中的某些星辰产生了微妙的呼应。
她心头一震,一股信息涌来:
“永泰十九年,
七月初七,
子夜之交……”她低声重复着这串从令牌中破解出的、密文般的信息,
脑中飞速运转。
永泰,
乃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永泰十九年,
正是史书记载中前朝末代皇帝驾崩、雍朝太祖挥师入京、改元开基的那一年!而七月初七,
子夜……
她猛地抬头,
目光如电,
扫过天穹。
是了!
关键就在于此!
史书记载,
前朝覆灭、新朝建立的天象异变,
就发生在那个特定的时刻!
而“星枢岛”的入口,
其方位的秘密,
恐怕就隐藏在与那个特定时刻对应的星象排列之中!
这不仅要看常见的星宿,
更要结合十二星次的划分!
十二星次,
乃是将黄道附近天区划分为十二个部分,
各有其名: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
其与二十八宿相对应,
用以标记岁月流转、日月五星之行度,
亦与天下分野、气运兴衰隐隐相合。
“卫大哥,
谢大哥,
罗船长,
”崔令姜转过身,
声音虽然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需要一些时间,
我要对照星图、十二星次与当前星象,
并根据玄长老的海图及秦无瑕的线索核对位置,
我感觉秦无瑕的方位未必正确?”
她迅速摊开谢知非交给她的那份来自“玄长老”的精密海图,
又取出自己沿途记录星象、水文以及潮音洞壁画内容的笔记。
她就这样直接跪坐在甲板上,
无视了木板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将海图、笔记并列,
目光在天上的星辰、手中的图卷、脑海中的令牌与残片之间飞快移动。
她的手指在海图上缓缓移动,
最终停留在标记着“星骸屿”的那个特殊符号附近,
指尖轻点:
“不对,
不是这里。
海图标记的是大致区域,
但真正的‘入口’,
或者说真正的航线,
需要特定的星象,
尤其是日、月所在星次与关键星宿的相对位置来校准。”
卫昭示意水手们保持安静,
与谢知非一同静静守在她身旁。
罗磐也将信将疑地凑了过来。
崔令姜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推演世界中。
她口中念念有词,
不仅是古老的星官名称,
更夹杂着星次之名:
“……据《石氏星经》与《汉书·律历志》推演,
永泰十九年七月初七,
时值夏末秋初,
日躔鹑火之次,
月离鹑尾,
南箕星(属析木次)簸扬,
其主风涛,
然其时辅星‘礥石’暗隐于大火次边缘,
光华内敛,
指向东南水泽之交,
正合‘星枢’潜藏之象……”
她时而抬头凝视星空,
根据北斗七星与北极星的位置,
在心中勾勒出十二星次在天幕上的无形疆域;
时而对比脑海中令牌与残片上蜿蜒的、似乎暗合星次分野的纹路,
与南方天际那组形如簸箕、属于析木次的“南箕”星群,
以及其旁那颗原本暗淡、此刻却在特定星次能量影响下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的辅星“礥石”。
这番推演极其耗费心神,
不仅需要渊博的星象知识,
更需要精通十二星次的深奥学问,
以及一种与古老密码和天地气运共鸣的直觉。
汗水渐渐浸湿了她的鬓角。
谢知非看着专注的崔令姜,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家族的秘密,
前朝的兴衰,
似乎都与这片星空下、遵循着星次轮回的隐藏岛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突然,
崔令姜的手指在海图上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
眼中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光芒,
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找到了!”
她指向海图上“星骸屿”标记点略偏东南的一片空白海域:
“我们不能直接去标记点!
真正的航路入口,
在这里!
需要以‘南箕’主星在析木次中的方位为基准,
结合其辅星‘礥石’与大火次的关联,
再对应北辰(北极星)与星纪次的角度,
在下一个潮汐转向、鹑火次余晖未散之时切入!
这条水道,
只有在特定的星次能量交汇、星辰方位和潮汐条件三重作用下才会显现,
或者……才能被安全通过!”
她根据令牌的提示、“永泰十九年七月初七子夜”那个特殊历史时刻的日躔月离、星次分布,
结合当前实际的星位与星次轮转,
终于计算出一条前所未有的、精准契合天地韵律的航线!
罗磐凑过去,
看着崔令姜指尖所指的那片海域,
又抬头看看天空,
作为老海狼,
他对星辰方位亦有了解,
虽不精通十二星次的深奥理论,
但凭经验也能感觉到,
崔令姜指尖划过的那条航线所经海域,
比起既定航线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顺畅”感。
他脸上渐渐露出震惊之色:
“他娘的……这方位……匪夷所思,
暗合天象流转,
细想之下,
竟能串联起几处老子一直觉得古怪却又找不到原因的洋流缝隙!
若真按崔姑娘所指航行,
或许……或许真能借天地之力,
平安穿过那片死亡乱流区!”
卫昭沉声道:
“崔姑娘,
你确定?”
崔令姜郑重点头,
举起手中的星纹令牌,
令牌在星光下泛着幽光,
其上的纹路仿佛与周天星次隐隐共鸣:“令牌纹路暗合星次分野,
古籍记载与海图标记互补,
再加上那个特定年代的星次提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方向。
我相信,
这就是通往‘星枢岛’的正确路径。”
谢知非玉骨扇轻合,
在掌心一敲:“既然如此,
罗船长,
调整航向吧。”
罗磐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震撼,
深深看了崔令姜一眼,
这个一路上屡屡展现出惊人学识的女子,
再次让他刮目相看。
他转身走向舵轮,
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粗犷,
却多了一丝郑重:“好!老子就信崔姑娘这一回!全体注意,
调整帆索,
左满舵,
偏东南向,
准备切入新航线!”
随着他的命令,
“白鸥号”开始缓缓转向,
船头对准了崔令姜测算出的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却隐藏着希望与未知的星海深处。
不远处,
秦无瑕的紫色快船似乎也察觉到了“白鸥号”航向的改变,
她并未质疑,而是悄无声息地调整着自身的位置,
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依旧保持着那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跟随着这条由星辰与星次共同指引的新航路。
星空浩瀚,
星次轮回,
海路漫漫。
依靠着古老的星象智慧、十二星次的秘辛以及一枚关键令牌的指引,
他们终于拨开了重重迷雾,
驶向了传说中“星枢岛”的真正方向。
然而,
所有人都明白,
这仅仅只是开始,
等待他们的,
将是那片被标记为“星骸屿”、遵循着古老星次韵律的神秘海域,
以及其中潜藏的、未知的挑战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