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的笛声余韵,
如同投入粘稠浓雾中的石子,
虽激起片刻涟漪,
却终究被那无边的苍白与死寂吞噬。
那清心凝神的曲调所带来的短暂安宁,
脆弱得如同晨曦下的露珠,
在愈发诡异的气氛中迅速蒸发。
迷雾不仅未曾散去,
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般,
更加浓稠地翻滚着。
那缥缈的歌声也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魅惑,
音律中开始夹杂进一种尖锐的、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般的杂音,
刺得人耳膜生疼,
心浮气躁。
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感觉,
如同冰冷的蛇,
缠绕上每个人的嵴背。
“不太对劲……”卫昭拄着木拐,
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环境的异样。
他征战沙场培养出的直觉,
让他嗅到了远比歌声更具体的危险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向崔令姜靠近半步,
将其更好地护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谢知非收起玉笛,
脸色依旧带着消耗过度的苍白,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
扫视着四周如同实体墙壁般的雾霭。
“歌声在变,
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压低声音,
语气凝重。
他能感觉到,
那隐藏在歌声背后的恶意,
正在变得具体,
变得尖锐。
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
那金属摩擦般的杂音,
似乎与某种机括运转的节奏隐隐相合。
罗磐船长紧握着舵轮,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不再试图寻找方向,
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感知水下和空气中的任何异动。
这片他闻所未闻的诡异雾区,
以及这变了调的歌声,
让他这颗老海狼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嘶哑着对身旁的大副吩咐:
“让兄弟们抄家伙,
都警醒点!
老子感觉……有东西要来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补充道:
“这动静……有点诡异。”
他的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就在一名水手因长时间精神紧绷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的瞬间,
——异变陡生!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猛地从左右两侧的浓雾中爆响!
那不是风声,
不是浪声,
是某种机括被强力激发、撕裂空气的死亡之音!
“敌袭!
隐蔽!”
卫昭的怒吼与罗磐船长“小心钩锁!”
的嘶哑警告几乎重叠!
下一刻,
数道黑影如同来自幽冥的毒蛇,
猛地从翻涌的乳白色雾墙中激射而出!
那是顶端带着狰狞倒刺的铁爪,
后面连接着粗实的缆绳,
带着巨大的力道,
狠狠地咬向“白鸥号”的船舷和桅杆!
“夺!
夺夺夺!”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船身随之剧烈一震!
超过十道钩索牢牢地抓住了“白鸥号”,
绷直的绳索瞬间将三艘船强行捆绑在一起。
透过那被钩锁撕开又迅速弥合的雾气缝隙,
隐约可见两侧有庞大狰狞的船影轮廓,
如同潜伏在白色深渊中的巨兽,
终于亮出了獠牙。
“是接舷钩!
他们要靠过来!”
有水手发出绝望的呐喊。
几乎在钩锁固定的同时,
更多的破空声响起!
这一次,
是密集如蝗的弩箭!
它们从迷雾中不同角度射来,
刁钻狠辣,
目标直指甲板上明显是头领的罗磐、卫昭等人,
以及那些正在试图砍断钩索的水手!
“举盾!
找掩护!”
卫昭挥舞木拐,
精准地磕飞一支射向崔令姜的弩箭,
厉声指挥。
幸好罗磐早有吩咐,
部分水手匆忙举起简陋的藤牌或木板,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顿时响成一片,
但仍有人反应稍慢,
惨叫着中箭倒地。
“他娘的!
是‘海鬼众’!
这帮阴魂不散的杂碎!”
罗磐一边挥舞分水刀格挡箭矢,
一边目眦欲裂地怒吼,
他认出了这种独特的钩锁和战术,
“这钩锁的制式,
这弩箭的刁钻角度……没错,
就是他们!
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他娘的不是他们的地盘啊,
这迷雾,草他娘的,
老子早该想到的!
传言中他们就喜欢在迷雾里设伏!”
“海鬼众?”谢知非玉骨扇“唰”地展开,
旋转如轮,
将射向自己的几支弩箭尽数挡开,
眼神冰冷,
“冲我们来的?还是……” 他的目光再次瞥向船尾舱门,
心中疑云密布。
这伏击来得太巧,
太有针对性。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箭雨稍歇,
一阵嚣张怪异的、仿佛某种特定节奏的唿哨声从雾中敌船传来,
与那变了调的歌声隐隐呼应。
紧接着,
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沿着那绷紧的钩锁,
如同灵活的鬼魅,
自迷雾中飞速滑向“白鸥号”甲板!
这些人身着紧贴身体的暗色水靠,
脸上覆盖着用某种油亮鱼皮鞣制而成的诡异面具,
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残忍、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
他们手中的兵刃也极为特殊,
多是闪着幽蓝寒光的分水刺、带有倒钩的短柄鱼叉,
显然是专为水上搏杀和近身缠斗设计的利器。
一名身材格外魁梧、面具上绘有血色纹路的头目,
第一个踏上“白鸥号”摇晃的甲板。
他手中造型狰狞的鱼叉重重一顿,
生硬刺耳的官话响彻混乱的甲板,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交出‘玄长老’!
否则,
‘白鸥号’今日,
鸡犬不留!”
**玄长老?**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
在甲板上炸响!
大部分水手一脸茫然,
但罗磐、卫昭、谢知非和崔令姜却是心头剧震!
几乎就在这名字被吼出的同一瞬间,
那扇始终紧闭的船尾舱门之后,
传出了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
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刻骨的愤怒,
以及一种……仿佛被触及逆鳞的狂暴!
紧接着,
一个用那古老晦涩语言嘶吼出的、充满极致恨意的词汇,
穿透了门板,
清晰地回荡开来!
虽然依旧无人听懂,
但那咬牙切齿、仿佛要啖其肉饮其血的意味,
让闻者心惊!
崔令姜脑海中瞬间如同电光石火!
她回想起昨夜舱中人对歌声的异常反应,
那古老音节能干扰歌声;
联想到陈家对此行的极度保密和优厚条件;
联想到罗磐提到的“海鬼众”通常只在黑水屿核心区域活动,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黑水屿;
再结合此刻敌人精准地喊出“玄长老”之名,
以及舱中人那激烈得近乎失控的反应……
她瞬间明悟,
急促地对身旁的卫昭和谢知非低语:
“我明白了!
舱中那位‘客人’,
就是‘玄长老’!
他恐怕是这‘海鬼众’内部至关重要的人物,
他甚至可能是曾经的掌控者!
他因故重伤濒死,
被陈家所救。
陈家让我们送他回来,
目的恐怕是助他夺回权力,
或是利用他掌控‘海鬼众’!
而眼前这些伏击者,
正是那些背叛者,
他们得到了消息,
前来斩草除根了!”
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绝非偶然遭遇,
而是一场源于内部权力斗争、精心策划的截杀!
他们这艘船,
连同船上的所有人,
都成了这场海上叛乱的棋子与牺牲品!
“保护客舱!”
罗磐船长咆哮,
双目赤红。
无论这“玄长老”身上背负着怎样的恩怨,
陈家的任务必须完成,
这不仅关乎巨额报酬,
更关乎他罗磐在海上立足的信誉,
甚至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海上势力平衡!
“杀!”
那面具头目显然不愿再多废话,
鱼叉一挥,
身后源源不断涌上甲板的“海鬼众”如同黑色的潮水,
猛地扑向“白鸥号”的船员们。
他们训练有素,
配合默契,
显然是要以雷霆之势,
迅速解决战斗,
达成目标。
惨烈的接舷战,
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金属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与歌声,
将这艘被困于迷雾中的孤船,
变成了血腥的杀戮战场。
而船尾那扇门后,
那压抑不住的咳嗽与充满恨意的古老低语,
如同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奏响的悲怆序曲,
预示着这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源于背叛与复仇的宿命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