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茧,
将船只紧紧包裹,
前路未知,
后路已断。
只有船身破开那粘滞海水的时,
发出断断续续沉闷又压抑的“哗哗”声,
以及那船尾处传来、若有若无、微弱却顽强地穿透迷雾的压抑咳嗽声,
一直提醒着他们,
危险,
尚未结束,
或许,
才刚刚揭开它那诡异面纱的一角。
“鬼打墙……”崔令姜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让她遍体生寒。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无法控制地,
将目光投向船尾方向。
那扇紧闭的、厚实的舱门,
在浓雾中只剩下一个更加深沉的阴影轮廓,
若隐若现。
垂死的“客人”,
诡异莫测的浓雾,
彻底迷失的航向,
还有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古老传说……这一切交织在一起,
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吗?
卫昭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沉声道,
声音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坚定:
“纵是龙潭虎穴,
鬼蜮迷途,
既然已至此处,
便唯有闯上一闯。
罗船长,
眼下我等的身家性命,
皆系于你手了。”
他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
只是陈述事实,
并将信任传给罗磐船长。
罗磐没有回头,
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舵轮,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
他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全部的精神意志都融入了与这艘船、与这片迷雾、与水下那未知暗流的无声角力之中。
“白鸥号”彻底陷入了这片未知的、寂静的、白色的迷宫。
这片突如其来的浓雾如同凝固的牛乳,
将“白鸥号”紧紧吞噬进绝对的寂静与苍白之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空间感被彻底剥夺。
船行的速度已降至最低,
仅能勉强维持舵效,
每一次船身破开那粘滞海水的声响,
都显得格外沉闷、压抑,
仿佛是整个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垂死的心跳。
水手们蜷缩在各自的岗位上,
脸色苍白,
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生怕惊扰了这片吞噬一切的混沌。
崔令姜依旧默默地靠在舱门边,
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
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努力睁大眼睛,
试图从那无边无际的白色里分辨出什么,
但除了偶尔掠过脸颊的、带着霉味的湿冷气流,
一无所获。
这种绝对的虚无,
比风暴中的惊涛骇浪更令人心悸。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凉的星纹令牌,
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就在她目光放空,
几乎要被这片死寂同化时,
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在右舷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深处,
一个比周遭环境更深的、狭长的阴影,
极其短暂地一闪而过。
那形状……像极了船帆的一角,
或者……某种潜行于水下的巨大背鳍?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要跳出喉咙。
是错觉吗?是连日紧张和疲惫导致的幻视?她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屏住了呼吸。
然而,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永恒的、沉默的、令人绝望的白色雾气,
无声的回应着她的注视。
“你们……看到了吗?”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身旁的卫昭立刻警觉地转头,
锐利的目光扫向她示意的方向,
但他看到的,
依旧只是弥漫的雾气。
“看到什么?”他沉声问,
握紧了木拐。
谢知非也缓步靠近,
他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
但此刻,
他那双总是洞悉世情的眸子也微微眯起,
摇了摇头:
“除了这该死的雾,
什么都没有。
崔姑娘,
你看到了什么?”
崔令姜张了张嘴,
却不知该如何描述那转瞬即逝的影像。
“一个影子……很快,
就在那边……”她指向右舷外的浓雾,
语气带着不确定,
“像……像船,
又不太像……”
一个离得近的水手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不信的神色,
小声嘟囔道:
“这鬼地方,
连只海鸟都没有,
哪来的船……怕是眼花了吧……”
罗磐船长全神贯注于操舵,
似乎并未留意到这边细微的动静,
或者说,
他根本无暇他顾。
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于感知水下暗流的微妙变化和倾听可能预示礁石的异常水声。
崔令姜抿紧了苍白的嘴唇,
不再说话。
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绝非单纯的错觉,
亦或是幻觉……!但那影子消失得太快,
快得让人无从追寻,
快得让她自己都开始怀疑。
这种不确定感,
如同细密的蛛网,
缠绕上心头,
比明确的危险更让人不安。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刻钟,
或许是半个时辰。
这一次,
是谢知非。
他原本静立如松的身形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目光如电,
射向左前方的雾霭之中。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
他似乎也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比雾气更深沉,
带着一种不祥的流畅感,
悄无声息地滑过,
旋即被翻滚的浓雾吞没。
没有声音,
没有水波,
仿佛那只是一个投射在雾幕上的幻影。
他没有立刻声张,
而是缓缓移动视线,
试图捕捉任何残留的痕迹,
同时将感官提升到极致。
然而,
依旧是徒劳。
那片区域空空如也,
只有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雾气。
他看向崔令姜,
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着同样的惊疑与确认。
两人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并非幻觉的证据。
“谢兄?”卫昭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
谢知非轻轻摇头,
玉骨扇不知何时已滑入袖中,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有东西……或者说,
有‘人’,
在雾里跟着我们。”
他顿了顿,
补充道,
“不止一个。”
卫昭的脊背瞬间挺直,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他信任谢知非的判断,
也相信崔令姜的敏锐。
如果连谢知非都如此说,
那这迷雾之中,
定然隐藏着极大的凶险。
他沉声道:
“能判断是什么吗?海盗?还是……”
“不像海盗。”
谢知非目光深邃,
仿佛要穿透这浓雾,
“海盗行事,
不会如此……鬼祟。
没有声响,
没有靠近,
只是窥视。”
他想起那艘消失的、属于秦无瑕的快船,
心中疑云更甚。
是他们吗?
用什么特殊的方法潜行在雾中?
还是……这雾里本身,
就存在着某种未知的东西?
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而沉重。
明明知道有东西在暗处窥伺,
却看不到,
听不见,
抓不着。
这种无形的压力,
比刀剑相加更折磨人的神经。
水手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压抑,
变得更加沉默,
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浓雾依旧,
死寂依旧。
但在这苍白与寂静之下,
某种危险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那雾中的魅影,
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知何时会骤然落下。
而“白鸥号”,
就像闯入巨大蛛网的飞蛾,
在这片迷失之海中,
等待着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