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雾重,
归路崎岖。
三人相互扶持,
沿着来时踩出的小径谨慎前行。
卫昭右腿伤势因连番激战而加重,
每一步都牵动着额角的神经,
但他咬紧牙关,
未发一言,
只将大半重量倚在崔令姜纤弱的肩头和那根崔令姜制作的木拐上。
谢知非殿后,
玉骨扇虽已收起,
但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每一片晃动的阴影、每一缕不自然的风声。
林间寂静得可怕,
唯有他们踩过落叶的沙沙声,
以及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那秦无瑕……当真会就此罢手?”崔令姜搀扶着卫昭,
忍不住低声问道,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
方才那诡异毒雾与凌厉短兵带来的压迫感,
犹在眼前。
谢知非轻笑一声,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滇西之人,
性子最是执拗,
认准的事,
九头牛也拉不回。
她既奉王命,
岂会轻易放弃?这片刻宁静,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间歇罢了。”
他话音未落,
眼神陡然一凛!
几乎在同一瞬间,
侧前方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
一道紫色身影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般猛地窜出!
不是秦无瑕又是谁?
她竟去而复返,
利用对地形的熟悉,
绕到了他们前方!
她面色比之前略显苍白,
显然刚才与卫昭的战斗,
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虽无醒目的外伤,怕是内伤不轻。
但那双眸子里的决绝与冰冷,
却比之前更盛!
她不言不语,
身形快如闪电,
手中那对奇异短兵直取行动最为不便的卫昭,
显然是打算擒贼先擒王,
做最后一搏!
这一下变起仓促,
距离又近,
卫昭因腿伤行动受限,
崔令姜更是惊呼出声!
然而,
一直高度戒备的谢知非反应更快!
他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不会甘心,
在秦无瑕身形乍动的刹那,
他宽大的袖袍已是无风自动!
“嗤!
嗤!
嗤!”
三缕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乌光,
呈品字形,
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
并未直接射向秦无瑕的要害,
而是精准地封向了她前冲之势中,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三个必经点位!
这暗器手法刁钻狠辣,
算准了对方所有的闪避角度,
逼得她要么硬接,
要么后退!
秦无瑕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怒意,
她没想到谢知非在经历连番战斗后,
竟还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如此充沛的暗器战力!
她猛地拧身,
短兵在身前舞出一片光幕。
“叮!
叮!
”
两声轻响,
两枚乌针被格飞,
但第三枚,
却因她强行变招而慢了半拍,
终究未能完全避开,
擦着她左臂外侧掠过,
带起一溜血珠!
她闷哼一声,
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左臂上一道细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更重要的是,
谢知非这蕴含内劲的暗器,
让她气血一阵翻涌,
原本强压下的内伤竟有复发之势。
她死死地盯了谢知非一眼,
那目光中充满了不甘、愤怒,
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冰冷。
她知道,
今日之事,
已不可为。
继续纠缠下去,
自己恐怕真要折在此处。
没有任何犹豫,
秦无瑕猛地一跺脚,
再次掷出一枚烟雾弹,
浓郁的灰白烟雾瞬间爆开,
将她身形完全吞噬。
待烟雾被林风吹散,
原地早已空无一人,
只留下几片被踩乱的草叶,
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血腥气。
“这次,
应该是真走了。”
谢知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脸色也略显苍白,
显然刚才施展精妙暗器,
对他消耗亦是不小。
他走到秦无瑕方才站立之处,
俯身从草叶上拈起一点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眉头微蹙,
“滇西的功法,
果然邪门,
带着一股子阴寒瘴疠之气。”
卫昭拄着拐,
看着那血迹,
沉声道:
“谢兄,
多谢。”
若非谢知非早有防备,
方才那一下偷袭,
他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谢知非摆摆手,
将那点血迹随意抹去,
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卫兄客气了,
同舟共济罢了。
不过这女人着实难缠,
下次若再遇上,
需得更加小心。”
经此最后一番惊魂,
三人再无停留之意,
加快脚步,
终于走出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沿海密林。
重新踏上通往望海镇的土路,
虽然依旧尘土飞扬,
却让人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镇中……我们还需回去吗?”
崔令姜回头望了望那被抛在身后的郁郁林莽,
心有余悸。
卫昭沉吟片刻,
摇了摇头:
“潮音洞线索已得,
秦无瑕又已知我等容貌,
再回镇中,
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镇里纵然还有些零碎信息,
与潮音洞中的核心相比,
恐怕已无足轻重。”
他目光转向谢知非,
“谢兄以为如何?”
谢知非颔首表示赞同:
“卫兄所言极是。
当务之急,
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按照原计划,
南下泉州,
方是正理。
那漕帮的船,
与我等约定的两日之期也差不多了,
此刻应当还在码头等候。”
计议已定,
三人不再犹豫,
径直赶往望海镇码头。
码头上依旧喧嚣,
漕帮那艘“翻江鲤”李老舵主的漕船,
果然还停靠在原处,
正在做着启航前的最后准备。
不少力工扛着货物上上下下,
一片繁忙景象。
漕帮头目王琨正站在跳板旁,
监督着货物装卸,
目光不时扫过码头入口。
当他看到卫昭三人风尘仆仆、尤其是卫昭明显腿脚不便、衣衫上还沾着些许林间泥泞和草屑归来时,
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那诧异迅速转化为一种混合了敬畏与更加明显的谄媚。
他连忙快步迎上,
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哎哟!
三位客官可算回来了!
小的还以为……呵呵,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目光在卫昭染血的衣摆和略显疲惫的脸上飞快掠过,
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神色平静却目光深邃的谢知非,
以及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的崔令姜,
心中那点因为等待而产生的不耐烦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这三位绝非普通客商,
怕是惹不起的硬茬子”的明悟。
尤其是卫昭身上那股即便刻意收敛、却依旧在经历厮杀后不经意流露出的凛冽杀气,
让他后背都有些发凉。
“王头目,
叨扰了,
这便开船启程吧。”
谢知非懒得与他多话,
直接抛过去一小锭银子,
语气平淡,
却带着不容置疑。
王琨接过银子,
入手沉甸甸的,
脸上笑容更盛,
连连点头:
“是是是!
三位客官请上船,
这就启程,
这就启程!
保证顺风顺水,
送三位平安南下!”
他一边说着,
一边亲自引着三人上船,
同时对着船上水手高声吆喝:
“都麻利点!
货齐了没有?
齐了就收跳板,
升帆!
准备启航了!”
随着他的号令,
船工们动作更加迅速。
片刻光景,
收拾停当,
沉重的跳板被拉起,
巨大的硬帆在号子声中缓缓升起,
吃满了从海上吹来的风。
卫昭在崔令姜的搀扶下,
最后望了一眼望海镇那依山而建、层叠起伏的屋舍,
以及更远处那片吞噬了不知多少秘密的蔚蓝海域。
在这里,
他们找到了关键的星图线索,
也遭遇了来自滇西的致命威胁。
前路依旧迷茫,
但脚步不能停歇。
船只缓缓离开码头,
驶入宽阔的河道,
顺着水流与风势,
向着南方,
向着那更为未知、也必然更加波澜壮阔的泉州港,
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