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薄纱,
笼罩着苏醒的望海镇,
将远处的海面与层叠的屋舍渲染成一幅水墨丹青。
海云居客栈内,
三人聚于谢知非房中,
窗外码头的喧嚣被距离滤去,
只余隐约的嘈杂,
更衬得室内气氛沉凝。
“此地情况未明,
昨日码头之上,
窥伺目光不在少数。”
卫昭率先开口,
声音低沉。
他已卸下漕船上的部分伪装,
但眉宇间的警惕分毫未减,
目光扫过崔令姜时,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分头探查,
以谢兄之神通,独行市集,
获取消息更加灵通。
安全起见,
卫某便与崔姑娘同行,
顺着镇子,往那可能存有古迹旧闻之处查探。
一道将布局纳于心中。
以免崔姑娘独行另起波澜!”
他此言并非商议,
而是基于现实风险的必要安排。
崔令姜武力低微,
容貌气质在此等鱼龙混杂之地过于显眼,
纵有帷帽遮掩,
亦难保万全。
让她独自行动,
无异于置其于险地。
崔令姜闻言,
心中并无不满,
反而微松一口气。
她深知自身局限,
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
有卫昭这般经验丰富、沉稳可靠之人同行,
方能真正施展她的观察与辨析之长。
她轻声道:
“卫大哥思虑周全,
令姜听从安排。”
谢知非摇扇轻笑,
对此毫无异议:
“正当如此。
卫兄眼力过人,
崔姑娘心细如发,
正可相辅相成。
我便去那茶楼酒肆,
听听近来有无关于我们需要的奇闻异事,
或能有所收获。”
他顿了顿,
补充道,
“二位切记,
此行只为探听风声,
非为求证,
务必谨慎,
莫要轻易显露意图,
申时前务必返回。”
计议已定,
三人稍作易容。
谢知非换了身半旧的青布直裰,
像个游学的寒门士子,
混入人群毫不显眼。
卫昭与崔令姜则扮作一对进城采买的寻常夫妻,
卫昭穿着粗葛布衣,
努力收敛着自身那股军中气势,
崔令姜用素色布帕包了头,在遮以帷帽,
手上略施手段掩去过于莹润的肤色,
二人看上去毫不起眼。
出了客栈,
三人于巷口分开,
谢知非优哉游哉汇入主街人流。
卫昭与崔令姜则沿着青石板路,
向着镇西较为古老的区域行去。
卫昭步履看似寻常,
却总在不经意间调整方位,
将崔令姜护在靠墙一侧,
或借人群、货摊遮挡可能的视线。
他目光平视前方,
眼角的余光却如雷达般扫视着周遭环境、行人神态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盯梢。
“卫大哥,
你看那处巷口的界碑,
”崔令姜压低声音,
仿佛在闲话家常,
“其上的磨损纹路,
似乎有些规律,
不似寻常踩踏所致,
反像被人随手刻画而成。
这界碑虽埋于此地,
可观其质地,倒像从别处移来之物。”
卫昭依言瞥去,
那界碑上的痕迹杂乱,
他并未看出特异,
但仍沉声道:
“记下方位即可。
我们初来此地,暂时不易细究。”
他的声音平稳,
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镇定力量。
崔令姜点头,
不再多言,
只是更加专注。
她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
目光掠过斑驳的墙垣、店铺招牌的刻痕、甚至地上被岁月磨平的石板,
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与那星图残片所标记信息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不敢拿出残片对照,
全凭过目不忘的记忆在脑中反复比对。
他们二人迂回穿行在古老的街巷,
卫昭与心中默默记录着镇子布局,
他偶尔会停下,
在售卖香烛纸马的铺子前驻足,
似在为“家中长辈”挑选祭品,
实则倾听铺主与熟客的闲聊;
或是在路边的茶摊坐下,
要两碗最便宜的粗茶,
听着邻桌老丈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
抱怨近日渔获不佳,难以继日,
或是讲述些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关于海神爷平息风浪的模糊传说。
崔令姜安静地坐在一旁,
捧着粗陶茶碗,
耳朵却竖起着,
从那些零碎、杂乱的家常里,
努力筛选着可能有用的信息。
她听到有人提及镇西老海神庙,
“早年灵验非常,如今却是荒芜了”,
也有人含糊地说起“早年跑海的人,
会看星星认路,
现在都靠罗盘喽”。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
看似无用,
却被她一一记在心中。
行至一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
一旁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树,
气根垂落,
如老者长须。
树下聚着几个闲谈的老人。
“……要说老物件,
还是海神庙那边多些,
就是破败了,
没人打理喽。”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翁摇着蒲扇说道。
“可不是嘛,
早年间那庙里香火鼎盛之时,
香客游人络绎不绝,
老朽还听说啊,
那庙里的碑文,都是海神爷传下来的,
前些年还有番邦来的学者去看过,
叽里咕噜的,
也看不懂说的啥。”
另一个接口。
“番邦人?
怕是冲着海神爷的宝贝来的吧?
嘿嘿,都是瞎传……”
“海神爷的宝贝”?
“番邦学者”?
崔令姜与卫昭交换了一个眼神。
卫昭不动声色,
起身付了茶钱,
仿佛只是歇够了脚,
带着崔令姜自然地离开了茶摊。
“看来,
那海神庙确实有些来历,
不仅传闻很多,连番邦之人都对其上心过。”
转入一条僻静小巷后,
卫昭低声道。
“嗯,但如此密集的传闻,
我们需要的线索真的会在哪里吗?”
崔令姜补充道,
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这望海镇的水,
果然很深。
他们没有选择再前往如此引人注目的海神庙,
而是选择返回。
沿途,
崔令姜又留意到几家售卖航海用具的店铺,
其招牌或器物上,
偶尔会出现一些简化的风浪纹、云纹,
虽与星图漩涡标记相去甚远,
但那种对自然力量的抽象表达方式,
让她觉得并非毫无关联。
回到海云居客栈附近时,
已是午后。
两人并未直接进去,
而是在客栈对面的一家面摊坐下,
要了两碗素面,
看似用餐,
实则最后观察一遍客栈周遭,
确认无人跟踪窥视后,
才谨慎地回到房中。
关上门,
隔绝了外界。
崔令姜轻轻舒了口气,
摘下头上的帷帽及布帕,
额角已见细汗。
这一路的观察与警惕,
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破解一道难题。
“可有所获?”卫昭问,
他虽一路主导安全,
却也留意到了崔令姜数次的目光停留与低声提示。
崔令姜走到桌边,
拿起客栈备下的劣质笔墨,
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她画下了那界碑的大致磨损形状、几家航海店铺招牌上的风浪云纹、以及最重要的,
——根据听到的描述,
在纸上标注了老海神庙的位置,
并在旁边写下“古碑”、“番邦学者曾至”、“海神宝贝传闻”等关键字眼。
“目前皆是零碎信息,
尚无线索直接指向星图。
现在想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放下笔,
看着纸上的记录,
“但综合来看,
镇西老海神庙,
确是最值得深入探查之处。
只是……传闻如此密集之所,
恐怕也并非无人问津之地。”
卫昭看着纸上清秀却精准的图示与标注,
点了点头:
“有此判断,
今日便不算徒劳。
具体如何探查,
待谢兄回来,
再行商议。”
他们的打探隐秘而谨慎,
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未曾激起大的涟漪,
却已初步摸清了湖水下可能存在的暗礁方向。
真正的惊涛骇浪,
是否就在那看似平静的古老庙宇之中,
等待着他们的接近探寻,
亦或是,
那本就是一处张网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