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息都如同刀刮过心头。
远处脚步声与灯笼光影如潮水般漫延逼近,
冰冷的风雪裹挟着侍卫们低沉的交谈声,
清晰得令人窒息。
卫昭的指节因用力握刀而发白,
身躯微弓,
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死死盯着光影来处,
随时准备暴起搏命。
谢知非亦收起了所有闲适,
玉骨扇紧握,
目光在飞速演算的崔令姜和逼近的危险之间急速切换,
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崔令姜跪坐于冰冷的雪地中,
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杀机。
她的世界只剩下指尖下冰冷的积雪和脑中飞速运转的繁复算式。
雪花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
瞬间融化成细微的水珠,
与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混在一起,
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手指早已冻得通红麻木,
却依旧稳定地在雪地上划下一个又一个代表星辰轨距、时辰刻度的符号。
“子时三刻……奎木狼西移……地脉枢转应在……”她唇瓣无声翕动,
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这最后的推演上。
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膜内轰鸣,
几乎要掩盖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但她强行压制着,
将恐惧转化为极度专注的燃料。
这是她唯一的价值,
是挣脱命运的唯一机会,
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找到了!”就在火把的光晕几乎要照亮他们藏身的假山石的前一瞬,
崔令姜猛地抬起头,
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声音因极度紧张和激动而嘶哑,
“艮八、震三、离一、坎六!依序按压矩锁四角!”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谢知非动了!他身形如电,
指尖精准无比地按照崔令姜报出的顺序,
在那块覆斗青石的四角飞快点过。
“咔哒……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啮合声从巨石内部传来!紧接着,
那块巨大的、看似与山体浑然一体的青石,
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尺,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向下倾斜的漆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陈腐泥土和锈蚀金属的冰冷气息瞬间涌出!
“进!”卫昭低吼一声,
毫不迟疑,
率先弯腰钻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崔令姜紧随其后。
就在她俯身钻入的刹那,
眼角余光瞥见灯笼刺目的光芒已经扫过了她方才演算的那片雪地
——只差一瞬!
谢知非最后一个闪身而入,
反手在洞内壁某处一按。
那巨石再次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迅速滑回原位,
将外界所有的光线、声音与危险彻底隔绝。
噗通!噗通!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瞬间包裹了三人。
仅有他们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剧烈回荡,
还有心脏劫后余生般疯狂擂动的闷响。
崔令姜瘫软在地,
浑身脱力,
冰冷的石地透过薄薄的衣衫汲取着她仅存的热量,
她却浑然不觉,
只顾着大口呼吸着这充满尘埃却安全了的空气。
方才极度的精神透支与恐惧此刻如潮水般反噬,
让她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点柔和清冷的光晕再次亮起,
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谢知非手中的夜明珠映亮了他同样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他仔细打量着这条密道。
这里远比想象中更为古老狭窄,
四壁开凿得十分粗糙,
布满湿滑的苔藓与蛛网,
仅能容一人弯腰通行。
道路向下倾斜,
深不见底,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千年尘埃特有的沉闷气息,
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古卷陈墨的微香。
“没事了。”
卫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同样靠壁喘息着,
调整着呼吸,
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后无尽的黑暗,
警惕并未因暂时安全而放松。
他看向崔令姜,
眼神复杂,
最终化作一句简单的肯定:
“做得很好。”
崔令姜抬起头,
借着微光,
看到卫昭坚毅的侧脸和谢知非深邃的目光,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微弱的自豪感交织着涌上鼻尖。
她不是累赘,
她做到了。
“此地不宜久留。”
谢知非用夜明珠照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通道,
眉头微蹙,
“这条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古老……诸位,
跟紧我,
千万小心脚下。”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抹罕见的凝重。
三人稍事休整,
便再次起身。
卫昭依旧在前开路,
谢知非持珠居中照明,
崔令姜紧随其后。
密道向下延伸,
曲折蜿蜒,
时而需手脚并用攀爬湿滑的陡坡,
时而又出现岔路,
皆由谢知非凭借模糊的记忆或极其隐晦的标记做出选择。
一路上寂静得可怕,
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偶尔踢落碎石的细微回响。
空气越来越滞重沉闷,
那股混合着铁锈、尘土与陈墨的奇异气味也愈发明显。
崔令姜努力跟上步伐,
冰冷的石壁不断摩擦着她受伤的手肘和膝盖,
带来阵阵刺痛。
但她咬牙忍耐着,
全部心神都用于观察和记忆。
她注意到石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残迹,
描绘着星辰运转、匠人冶铸的场景,
风格古拙,
绝非本朝之物。
甚至在某处转角,
她脚下踢到了一个半埋于土中的、锈蚀得几乎不成形的金属零件,
其形制奇特,
与她看过的前朝《神器谱》中的插图有几分相似。
这条密道,
仿佛一条通往时光深处的隧道,
充满了未知与神秘。
突然,
走在前方的卫昭猛地停下脚步,
抬手示意。
“有声音。”
他压低声音,
极轻地说道。
三人瞬间屏息凝神。
果然,
从通道前方极深极远处,
隐隐约约的,
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金属摩擦声。
吱嘎
——吱嘎
——
声音缓慢、规律,
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仿佛某个巨大的、锈蚀的齿轮正在艰难地转动。
在这死寂的千年密道中,
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谢知非脸色微变,
侧耳倾听片刻,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警惕:
“是‘守护之齿’……看来,
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但也意味着,
最后的麻烦,
来了。”
他看向崔令姜,
目光深邃:
“崔姑娘,
看来稍息片刻之后,
又需倚仗你的慧心了。
前方,
恐怕有一道真正的‘非攻院’留下的机关锁,
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