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亭中,
刺鼻的烟雾渐渐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露出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两人。
雪沫被方才的打斗激起,
又缓缓飘落,
无声地覆盖住凌乱的脚印。
崔令姜扶着冰冷的亭柱,
勉强站稳,
脸色苍白如纸,
呼吸仍因方才的惊险而急促不定。
卫昭持刀立于她身前半步,
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沉沉的黑暗,
肌肉紧绷,
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确认那袭击者确实已然远遁。
冰冷的后怕此时才如同潮水般涌上,
崔令姜的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
若非卫昭反应迅捷,
若非那枚神秘人的石子……她不敢想象后果。
而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那墙头神秘人的突然出现与消失。
他如同一个戏弄人心的幽灵,
精准地切入这场危险的会面,
搅动风云后,
又飘然离去,
只留下一枚莫名的铜片和满腹疑云。
“方才……墙头上那人……”崔令姜声音微颤,
带着劫后余生的惊疑望向卫昭,
“他是谁?为何会出手?”她完全无法理解,
为何会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如此诡异的时刻、如此地点出现,
又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介入。
卫昭收刀入鞘,
脸色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回头看了崔令姜一眼,
眼神复杂,
似乎在权衡是否要向她透露更多。
片刻,
他才沉声道:
“此人名唤谢知非,
表面上是城中一个颇有声名的古董商,
交游广阔,
三教九流皆有往来。”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审慎与告诫:
“但据我所知,
绝不仅如此。
他常年混迹于鬼市那般见不得光的地方,
消息极其灵通,
手中经过的‘货物’也往往非同寻常。
其人性情莫测,
亦正亦邪,
行事只凭喜好,
难以捉摸。”
他顿了顿,
目光如炬地看向崔令姜,
缓缓抛出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信息,
“你当真从未见过他?也未知晓他为何会找上你?崔姑娘,
你可知道,
那日你崔府在百花楼设宴之时,
这位谢知非……可是也‘恰好’在百花楼观赏街景呢。”
崔令姜闻言,
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
百花楼那日?他也在?!
她猛地想起那日宴席间,
自己因心神不宁而望向二楼回廊时的模糊一瞥,
那时似乎的确有道闲散的身影凭栏而立……难道……
“他……他也在?”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可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何……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今夜又为何会在此?”接连的“巧合”让她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
早已在她不知情时悄然撒下。
卫昭将她的震惊与恐惧尽收眼底,
心中的疑虑稍减,
但警惕更甚。
“这正是最令人不安之处。
谢知非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他接连出现在与你相关的场合,
绝非偶然。
出手相助?”卫昭冷哼一声,
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忌惮,
“他从不做亏本买卖。
或许是那袭击者碍了他的事,
或许是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又或许……”他顿了顿,
目光幽深,
“他只是觉得这局面对他有利,
想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方便他浑水摸鱼。
此人如同深渊,
离得越远越好。”
他弯腰,
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落在枯草与碎雪之间的铜片拾起。
触手冰凉沉坠,
非铜非铁,
上面刻着的诡异刻度与陌生符号,
在惨淡月光下泛着令人不安的幽光。
“这是……”崔令姜看着那铜片,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卫昭仔细端详片刻,
眉头锁得更紧:
“不像中原制式,
倒似融合了西域乃至更遥远地方的工艺。
像是某种……用于精密测算或定位的秘器部件。”
他将铜片递给崔令姜,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物蹊跷,
既然谢知非送了出来,
可能与你我所行之事有关,
你暂且收好,
但需万分谨慎,
绝不可轻易示人,
更不可凭此主动去寻他。
否则,
必引火烧身。”
崔令姜接过那枚冰冷的铜片,
只觉得像接过了一块烙铁,
又像握住了一条毒蛇的七寸。
谢知非这个名字,
连同这枚诡异的信物以及他无处不在的阴影,
带给她的不是安心,
而是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神秘与恐惧。
卫昭的目光再次扫过漆黑的四周,
声音压得更低:
“今夜之事,
足以证明你已身处险境。
那袭击者目标明确,
直指于你,
显然你手中的秘密,
已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且,
如今还可能被谢知非那般人物盯上……”
他的话让崔令姜如坠冰窖,
指尖冰凉。
敌人不止一方,
且一个比一个莫测。
“我们的约定,”
卫昭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依旧有效。
但计划必须加快,
且要更加周密。
兰台之事,
我会设法,
但你需做好准备,
随时可能行动。”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铁质腰牌,
塞入崔令姜手中。
“这是属于我的特制神策军令牌,
虽权限不高,
但关键时刻,或能唬人一时,
亦可充作凭证,
若遇紧急情况,
可持此牌至城东‘永兴’客栈,
寻掌柜,
言明‘故人托送柴薪’,
他自会知如何联络我。”
冰凉的腰牌落入掌心,
带着卫昭的体温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崔令姜知道,
接过它,
便意味着真正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险路,
前有杀机,
后有无常,
旁有深潭。
“我明白。”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将腰牌与那枚铜片紧紧握住,
藏入怀中,
声音虽轻,
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孤勇。
“此地不宜久留。”
卫昭最后警惕地看了一眼死寂的庭院,
“我会暗中护送你回偏院附近。
之后的路,
你自己小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崔姑娘,
前路叵测,
好自为之。”
说完,
他不再多言,
示意崔令姜跟上,
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
悄无声息地没入庭院更深的阴影之中。
崔令姜最后看了一眼沉寂荒凉的听雨亭,
拉紧斗篷,
快步跟上了前方那道如同磐石般坚定、却又迷雾重重的身影。
寒夜漫漫,
杀机四伏。
而一场指向帝国最深秘密的探索,
终于在刀光、谜影与莫测人心的交织中,
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