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泼洒在崔府连绵的屋脊飞檐之上。
北风掠过枯枝,
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更衬得这深宅大院寂静得可怕。
偏院厢房内,
灯烛早已熄灭。
崔令姜和衣躺在榻上,
睁着眼,
望着帐顶模糊的暗影,
毫无睡意。
白日长房嫡母那番软硬兼施的“教诲”,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针,
深深扎进心底。
那不仅是警告,
更是最后通牒。
安分守己,
等待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或是行差踏错,
落得如同那位早夭堂姐般无声消失的结局……!
袖中那枚令牌的冰冷触感,
此刻成了唯一的真实。
它代表危险,
却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绝不能坐以待毙!
那个关于“星轨密文”与《杂纂秘要》的模糊记忆,
不断在她脑中盘旋。
那本前朝残卷,
或许就藏着破解令牌的一线可能。
而它最可能存在的地方,
只能是崔家那守卫森严、等闲人不得靠近的禁书楼!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
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迅速蔓延。
她知道禁书楼的位置,
位于崔府西苑最深处,
紧邻着宗祠,
平日由两名寡言的老仆看守,
入夜后更是无人靠近。
她也曾无意中听负责洒扫的婆子抱怨过,
禁书楼西侧墙根下有一段排水沟渠,
因早年雨水冲刷,
砖石略有松动,
只是被藤蔓遮掩,
无人留意。
风险极大。
一旦被发现,
后果不堪设想。
但……还有比眼下更坏的处境吗?
心跳如鼓擂,
血液在耳中奔涌。
恐惧与决绝交织,
最终,
后者占据了上风。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摸索着穿上最深色、最不易发出声响的旧衣,
将长发紧紧挽起。
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却异常坚定地摸向枕下
——那里藏着她平日打磨、用于研究机括的几件小巧工具:
一截韧性极佳的钢针,
一把刃口薄如柳叶的微型锉刀,
还有一小盒用来润滑机簧的、气味极淡的膏脂。
将这些小心收好,
她又将那块令牌贴身藏稳,
最后深吸一口气,
轻轻推开后窗。
冰冷刺骨的寒风立刻灌入,
她打了个寒颤,
咬紧牙关,
灵活地翻出窗外,
落入院中阴影里。
她屏息静听片刻,
确认巡夜婆子的脚步声正远去,
才猫着腰,
借着庭院中山石树木的遮蔽,
如同夜行的狸猫,
向西苑方向潜去。
路途远比想象中漫长而艰难。
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每一道远处晃动的灯笼光影都让她紧贴墙壁,
不敢呼吸。
崔府太大了,
亭台楼阁,
曲径回廊,
在黑暗中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
处处藏着未知的危险。
终于,
有惊无险地靠近了西苑。
禁书楼那幢独立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沉的三层小楼轮廓已然在望。
楼前空荡荡的,
并无守卫身影,
想必都缩在门房内取暖。
她绕到楼侧,
按照记忆,
小心翼翼地拨开枯死的藤蔓,
果然发现墙根处有几块砖石松动得厉害。
她用微型锉刀一点点撬开缝隙,
刮掉凝固的泥土,
动作轻缓得几乎没有声音。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冷风一吹,
冰凉刺骨。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缓慢。
就在她几乎要撬开足够钻入的缝隙时,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崔令姜浑身一僵,
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猛地缩身,
紧紧贴伏在墙根最深的阴影里,
连呼吸都停滞了。
声音渐近,
是两名提着灯笼的值夜家丁,
似乎正例行巡夜到此。
“这鬼天气,
真能冻死人!”
“少抱怨两句,
快些走完这圈好回去烤火……咦?那边墙根下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哪有什么?野猫吧?别自己吓自己,
快走快走!”
灯笼的光晕在她藏身之处不远处晃了晃,
最终移开。
脚步声伴随着抱怨声逐渐远去。
崔令姜瘫软在冰冷的墙角,
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四肢都在发软。
刚才那一瞬间,
她几乎以为自己完了。
强压下劫后余生的战栗,
她不敢再耽搁,
用尽最后力气,
猛地撬开那块最后松动的砖石,
露出了一个狭窄幽深的、散发着陈腐霉味的洞口。
她毫不犹豫,
深吸一口气,
蜷缩起身体,
艰难地钻了进去。
洞内狭窄潮湿,
遍布蛛网。
她顾不得许多,
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不过几步距离,
前方隐约透来微弱的光线,
并有压低的谈话声传来!
她立刻停下动作,
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透过砖石缝隙向外望去
——
缝隙另一边,
似乎是禁书楼一层某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而就在不远处,
两道人影正背对着她,
站在一排高大的书架阴影下低声交谈。
其中一人身形微胖,
穿着管家模样的服饰;另一人则披着斗篷,
看不清面目,
但听声音,
竟像是……日间才见过的镇北侯特使麾下的某个随从!
“……放心,
侯爷要的东西,
已备妥大半,
今夜子时,
老地方交割。”
管家模样的低声道。
“动作需快!京中近日风声紧,
这帮子神策军也不全是废物,
鼻子灵得很。”
斗篷随从语气急促,
“余下的尾款,
见货即清。
只是……那东西,
家主何时能得手?”
“急什么?那东西藏得深,
需得万全时机……谁?!”
管家忽然厉喝一声,
猛地回头,
锐利的目光竟直直射向崔令姜藏身的缝隙方向!
崔令姜吓得魂飞魄散,
猛地向后一缩,
后脑重重磕在洞壁上,
发出一声闷响!她死死捂住嘴,
才压下那声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
心脏疯狂跳动,
几乎要炸开。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