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之内,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卫昭那句冰冷的问话,
如同无形的枷锁,
骤然套上了崔令姜的脖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冻,
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几乎要炸开。
袖中藏着什么?
那枚冰冷的、刻着不祥星纹的令牌,
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紧贴着她的手臂肌肤,
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承认?绝无可能!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否认?方才手腕上那瞬间暴露的压痕,
以及自己惊慌缩手的反应,
早已落入了对方眼中,
此刻再否认,
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电光石火间,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巨大的恐惧之下,
反而逼出了一丝极致的冷静。
她不能乱,
绝不能乱!
就在卫昭的目光越来越锐利,
即将失去耐心之际
——
崔令姜猛地抬起头,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苍白的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丝被羞辱后的愤懑和豁出去的倔强。
她甚至主动将双手伸到桌面上,
摊开掌心,
衣袖因她的动作又滑落少许,
再次露出那截手腕和那点压痕。
“大人究竟意欲何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哭腔,
却异常清晰,
甚至足以让屏风外附近的人隐约听到,
“莫非是要搜身不成?民女虽身份卑微,
亦是清清白白的崔家女儿!大人无凭无据,
仅因民女多看了一眼别处,
手腕上不知何时磕碰出的红痕,
便要疑心民女袖中藏了谋害朝廷命官的毒物不成?!”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
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发出尖锐而绝望的反击。
她巧妙地将“袖中藏了什么”偷换概念为“藏了毒物”,
并将手腕压痕归咎于“磕碰”,
更是直接将“搜身”二字喊了出来。
在这个礼教大过天的时代,
对一位士族女儿提出搜身,
尤其是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无疑是极大的侮辱和挑衅。
果然,
屏风外原本压抑的寂静被打破,
传来几声清晰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
几位崔家的长辈和女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就连主位上的崔家主,
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虽然一个庶女不值得大动干戈,
但这关乎的是整个崔家的脸面!
卫昭眉头锁死。
他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且迅速,
直接将他逼到了情理的下风。
他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她袖中藏有违禁之物,
更无法将那压痕与星纹立刻联系起来。
方才那瞬间的发现,
更多是基于他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和直觉。
若强行搜查,
且不说崔家绝不会答应,
就算搜了,
若搜不出什么,
后果绝非他一个寒门校尉能承担得起的。
王守澄也不会保他。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崔令姜,
试图从她激动而委屈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饰。
然而,
看到的只有泛红的眼眶、不断滚落的泪珠、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以及那双虽然含着泪、却敢于直视他的眼睛里的屈辱和愤怒。
完美无缺的表现。
像一个真正被冤枉、被逼到极处的深闺少女。
难道……那压痕真的只是巧合?是某种首饰,
或者……是那枚他之前隐约瞥见她摆弄过的、类似金属机括的小玩意留下的?
卫昭的心念飞速转动。
他意识到,
眼下绝非强行突破的最佳时机。
僵持之际,
崔家主沉稳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卫校尉,
小女虽愚钝,
却绝非胆大妄为之辈。
今日之事,
惊吓过度,
言语或有冲撞,
还望校尉海涵。
若校尉有何疑问,
崔某必定配合,
只是这搜身之说……”他顿了顿,
语气加重,
“恐怕于礼不合,
亦寒了在场诸多宾客之心。”
这话软中带硬,
既给了台阶,
也施加了压力。
卫昭沉默片刻,
周身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了一些。
他深深看了崔令姜一眼,
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崔令姜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
尽管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得生疼,
后背一片冰凉的冷汗。
终于,
卫昭缓缓开口,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公事公办,
却依旧冰冷:
“崔姑娘言重了。
本官循例问话,
既无疑点,
便到此为止。”
他后退一步,
拉开了距离:
“今日之事,
多有打扰。
姑娘受惊了,
可先行回席休息。”
危机……暂时解除?
崔令姜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她垂下头,
用帕子拭去眼泪,
声音低哑,
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多谢大人明察。”
她站起身,
微微踉跄了一下,
仿佛真的虚弱不堪,
在芸儿急忙上前搀扶下,
低着头,
快步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临时问话处。
重新回到女眷区域,
周遭投来的目光更加复杂。
有同情,
有探究,
也有冷漠。
她一概不理,
只软软地靠在芸儿身上,
闭着眼,
仿佛疲惫恐惧到了极点。
只有她自己知道,
袖中的手指正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
卫昭站在原地,
看着那抹红色的、看似柔弱无助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目光幽深。
他方才退让了,
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那个崔家庶女,
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的反应太快,
太精准,
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看似崩溃的反击,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还有她手腕上那个印记……他绝不会看错,
那绝非寻常磕碰或首饰所能留下。
以及,
她袖中,
定然藏着什么东西。
应该不是毒药,
但必定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而这一切,
是否与刘给事掌心的星纹,
与赵贽的失踪,
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他转身,
目光再次落在那被覆盖的尸身上。
案子的突破口,
或许就在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身上。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也需要,
换个方式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