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铮那声冰冷的“搜身”如同最后通牒,
甲板上空气凝固,
刀锋的寒光映照着双方紧绷的面孔。
卫昭肌肉贲张,
已然准备拼死一搏,
纵然是螳臂当车,
也绝不容人如此折辱,
尤其是危及崔令姜与那至关重要的星图残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
血溅五步似乎已成定局之际——
“哈哈哈哈!”
一声清越又带着几分疏狂的笑声陡然响起,
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
众人侧目,
只见谢知非排众而出,
玉骨扇“唰”地展开,
在胸前轻摇,
脸上竟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慵懒笑容,
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赵将军,
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谢知非笑吟吟地看向楼船上的赵铮,
语气轻松,
仿佛在与老友闲谈,
“不过是一场误会,
说开了便是。
动刀动枪,
岂不伤了和气,
也……有损靖海公爱民如子的清誉啊。”
赵铮眉头一皱,
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在此刻以这种姿态站出来。
他冷声道:
“你是何人?
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
“在下姓谢,
不过一介区区行商。”
谢知非拱手,
姿态潇洒,
“只是不忍见将军因小失大,
误了前程,
故而出言提醒。”
“误了前程?
哼,
本将依法办事,
何误之有?”
赵铮眼神锐利,
但并未立刻下令动手,
显然谢知非这不合常理的从容,
让他心生一丝疑虑。
谢知非不慌不忙,
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看似普通的文书,
但其用料和边角的细微纹饰,
却透着一丝不寻常。
他并未展开,
只是将其轻轻在掌心拍打着,
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铮:
“将军可知,
我等此行,
并非单纯的商旅?
实不相瞒,
乃是受人之托,
运送一批……特殊的‘货物’前往泉州。
临行前,
托付之人曾言,
若遇盘查,
可出示此物,
言明乃‘东南经略使衙门’特批之物,
沿途关隘,
皆需行个方便。”
他刻意将“东南经略使衙门”和“特批之物”咬得略重。
“东南经略使衙门?”
赵铮脸色微变。
东南经略使虽在靖海公势力范围内,
但名义上仍是朝廷直属的高阶官员,
地位超然,
且与靖海公府关系微妙。
若这行人真与经略使衙门有关,
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他盯着那卷文书,
目光闪烁,
似乎在判断其真伪。
这自然是谢知非伪造的,
但此刻用来虚张声势,
扰乱对方判断,
却是恰到好处。
谢知非察言观色,
知他心生疑虑,
立刻趁热打铁,
语气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威胁与推心置腹:
“将军,
有些事,
做得太明白,
对谁都不好。
您说是在追捕海盗,
可若搜不出海盗,
反而搜出了些……不该搜的东西,
惊扰了经略使大人交代的差事,
届时,
恐怕将军在靖海公面前,
也不好交代吧?”
他话语含糊,
却刻意强调了“不该搜的东西”和“不好交代”,
引人遐想,
仿佛他们运送的是什么涉及高层隐秘的物事。
赵铮沉默不语,
脸色阴晴不定。
谢知非的“官面文章”像一道无形的绳索,
暂时绊住了他。
强行搜身,
若真搜出与经略使相关的敏感物品,
确实会惹来麻烦。
但若就此放弃,
靖海公那边……
就在赵铮权衡利弊,
僵持不下之时,
另一个声音加入了战团,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
“赵将军!”
声音来自旁边的紫色快船。
只见赫连铮不知何时也已走到船头,
他并未穿着穹庐服饰,
而是一身雍朝贵公子常见的锦袍,
但眉宇间的异域轮廓和那份独特的气度却难以掩盖。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使者的矜持与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本使乃穹庐可汗座下,
奉命出使雍朝,
递交国书,
商讨边贸互市之要务。”
赫连铮声音不高,
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他目光扫过靖海公的舰队,
最后落在赵铮身上,
“此行隐秘,
不欲张扬,
故搭乘此商船同行。
却不知靖海公麾下,
竟如此‘热情’,
将我穹庐使团亦视为海盗嫌疑,
欲行搜身之辱?
莫非,
这便是雍朝的待客之道?
还是说,
靖海公已不将两国邦交放在眼里?
亦或者,
这大雍已是那靖海公的天下?”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分量极重。
穹庐部落虽非雍朝属国,
却是实力强劲的邻居,
边贸、战和关系重大。
扣押、侮辱他国使者,
尤其是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使者,
一旦传扬出去,
引发的将是严重的外交风波,
甚至可能给一直对靖海公虎视眈眈的朝中政敌提供攻讦的借口。
更遑论那句大雍已是靖海公的天下……!
那可是谋逆之罪……!
赵铮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一个来历不明但可能牵扯经略使衙门的“行商”,
再加上一个身份敏感、言辞犀利的“穹庐使者”,
这两重压力叠加,
已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缉拿海盗、夺取目标”的预想。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中。
谢知非见状,
立刻与赫连铮一唱一和,
他对着赫连铮方向拱了拱手,
故作惊讶与担忧:
“原来赫连公子竟是穹庐使节?
失敬失敬!
这可真是……赵将军,
你看这误会闹的。
若是惊扰了使节,
影响了两国邦交,
这责任……”他摇头叹息,
一副“你我都担待不起”的模样,
巧妙地将自己与赫连铮捆绑在一起,
共同向赵铮施压。
赫连铮则冷哼一声,
配合道:
“本使定会将今日之事,
原原本本写入呈送雍朝皇帝陛下的国书之中!
倒要看看,
靖海公如何解释!
届时,
若边贸因此受阻,
甚至兵戎相见,
这责任,
就看到时靖海公是自己承担还是由赵将军你能承担!”
他直接将可能的后果提升到了战争的高度,
语气强硬,
不容置疑。
两人一软一硬,
一唱一和,
一个用模糊的官方背景施压,
一个用明确的外交身份威胁,
层层加码,
将赵铮逼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继续强硬搜身,
风险巨大,
后果难料,
很可能引火烧身;就此放行,
又心有不甘,
无法向靖海公交代,
且那“目标”近在眼前……
赵铮脸色铁青,
目光在谢知非那卷文书、赫连铮那看似义愤填膺的脸,
以及卫昭、崔令姜等人身上来回扫视,
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他接到的军令,
只提到,
让他来此处,
搜寻任何从此海域出现之人,
身上所携带的可疑之物,
却没人言及会有如此状况出现?
而一边他带来的水兵们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和将军的犹豫,
原本凶狠的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赵铮,
等待他最后的命令。
海面上的风似乎更急了,
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却吹不散这凝重的、仿佛随时会引爆的火药味。
谢知非与赫连铮的联手周旋,
暂时架住了赵铮劈下的刀锋,
但危机并未解除,
只是转入了一场更为凶险的心理博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铮身上,
等待着他最终的抉择。
而此刻的他如同被架在火上,
一时间,
进退两难的赵峥将军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