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似乎都凝滞了,
空气中只剩下浪涛轻拍船身的单调声响,
以及那庞大舰队缓缓逼近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靖海公的舰队并未立刻发动攻击,
这种沉默的威慑,
比震天的战鼓更让人心头发紧。
那艘最为高大的楼船在距离“白鸥号”约百丈处稳稳停下,
如同海上浮动的山峦。
船头上,
那名顶盔贯甲将军,
目光如冷电,
缓缓扫过“白鸥号”甲板上严阵以待的众人,
最后,
他的视线在卫昭、崔令姜和谢知非身上格外停留了一瞬,
方才运起内力,
声如洪钟,
打破了死寂:
“前方船只听着!
本将乃是靖海公麾下横海将军赵峥。”
他的声音借助特制的铜喇叭,
清晰地传遍海面,
“本将奉靖海公令,
稽查海域,
追捕一伙穷凶极恶、流窜至此的海盗!
尔等形迹可疑,
出现在此偏僻海域,
需即刻停船,
接受登船检查!
若有抵抗,
格杀勿论!”
话语冠冕堂皇,
是水师巡查常用的借口。
然而,
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却并非在搜寻所谓“海盗”的踪迹,
而是如同探照灯般,
仔仔细细地扫视着“白鸥号”上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在卫昭、崔令姜和谢知非的脸上、身上来回逡巡。
那目光中带着审视、探究,
以及一种笃定的、目标明确的冷意,
仿佛早已知道他们是谁,
甚至知道他们身上带着什么。
罗磐船长脸色难看,
上前几步,
站在船舷边,
抱拳高声道:
“赵将军!
我等乃是正经海商,
途经此地,
绝非海盗!
这是我们的路引文书!”
他示意一名水手将准备好的文书举起。
赵铮看都未看那文书一眼,
只是冷冷道:
“路引可以造假。
本将只信亲眼所见。
速速放下跳板,
配合检查!”
他语气强硬,
不容置疑,
同时一挥手,
身后舰队中立刻驶出三艘艨艟快船,
船上兵士手持弓弩刀盾,
眼神凶狠,
显然是准备强行登船的精锐。
卫昭深吸一口气,
知道此刻硬抗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上前一步,
与罗磐并肩而立,
沉声道:
“赵将军,
我等愿意配合检查,
以证清白。
只是,”
他话锋一转,
目光迎向赵铮,
“我等船上亦有女眷,
还请将军约束部下,
例行公事即可,
莫要惊扰。”
他这话既表明了配合的态度,
也隐晦地划下了一条底线,
试图争取些许主动权,
心中却已绷紧到极致,
思索着怀中星图残片一旦暴露的应对之策。
赵铮目光在卫昭身上停留片刻,
似乎认出了他身上的行伍气息,
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
“放心,
靖海公麾下,
军纪严明。
不似那边军草莽,
不懂规矩。”
他“边军草莽”之言一出,
便似笑非笑的望着卫昭,
卫昭盯着他,心中怒火丛生,
但此刻形势不如人,
又不得不强行压下。
而且赵峥言语虽如此说,
但那眼神分明在告诉众人,
所谓的“军纪”有其界限。
很快,
沉重的跳板搭上了“白鸥号”的船舷。
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靖海公水兵在一名哨官模样的头目带领下,
迅速登船。
他们动作麻利,
训练有素,
登船后立刻分散开来,
一部分人控制住关键位置如舵轮、桅杆,
另一部分人则开始粗暴地搜查船舱。
翻箱倒柜之声不绝于耳,
木箱被撬开,
货物被随意抛洒,
水兵们甚至用刀鞘猛烈敲击舱壁和甲板,
检查是否有暗格夹层。
甲板上,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卫昭、崔令姜、谢知非以及罗磐等人被要求集中站在一起,
由几名持刀水兵看守着。
那些搜查的水兵目标极为明确,
对于金银财物似乎兴趣不大,
反而对书籍、图纸、匣盒等可能存放文书或特殊物品的地方检查得格外仔细。
崔令姜的心跳得飞快,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水兵目光中的探寻意味,
他们不是在找普通违禁品,
而是在寻找特定的东西。
她悄悄观察着赵铮,
发现他虽然留在楼船之上,
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几人,
尤其是当水兵搜查到他们居住的舱室区域时,
他的眼神会更加专注。
卫昭全身肌肉紧绷,
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忍耐。
他用眼神示意崔令姜和谢知非保持冷静,
自己则与罗磐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罗磐额头渗着冷汗,
低声道:
“他娘的,
这哪是查海盗,
分明是……”
谢知非玉骨扇轻摇,
看似淡定,
实则脑中念头飞转。
靖海公如此兴师动众,
目标明确,
显然对他们的底细和星枢岛之行有所了解。
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还是靖海公对星枢岛的监控远超他们想象?
他注意到,
那些水兵在搜查时,
偶尔会交换眼神,
并向那名校尉微微摇头,
显然尚未找到他们真正想要的目标。
这让他稍稍安心,
却也更加警惕,
——这意味着对方不会轻易罢休。
这时,
在“白欧号”船上带队的校尉模样的头目,
似完成搜索后大步走到船舷边,
对着楼船上的赵铮高声禀报:
“将军!
舱室、货舱均已搜查完毕,
未发现海盗踪迹及违禁之物!”
赵铮闻言,
眉头微微皱起,
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他的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刀锋,
缓缓扫过卫昭、崔令姜和谢知非,
最终,
定格在崔令姜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仿佛能穿透衣物,
看到她袖中那半枚来自洞穴枯骨的“沧澜符”。
“搜身。”
赵铮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语气不容置疑。
这一次,
他的命令直接针对站在甲板上的卫昭、崔令姜和谢知非三人。
看守他们的水兵立刻上前,
伸手便要向崔令姜抓去。
“放肆!”
卫昭猛地踏前一步,
气势陡然爆发,
如同出鞘的利剑,
凛冽的杀气瞬间笼罩前方,
竟让那几名逼近的水兵动作一滞,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将军!”
卫昭目光如炬,
直视楼船上的赵铮,
声音斩钉截铁,
“我等配合检查,
已是仁至义尽!
搜身之举,
辱人太甚!
莫非靖海公麾下,
便是如此对待过往行商?
这便是你口中的‘军纪严明’?”
他声音洪亮,
在海面上回荡,
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烈与不屈。
那校尉脸色一沉,
唰地拔出腰刀,
厉声喝道:
“大胆!
竟敢违抗将军命令!
拿下!”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刀兵相见已在所难免。
崔令姜脸色煞白,
谢知非手中的玉骨扇也已悄然合拢,
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崔令姜忽然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惧。
她清楚地知道,
一旦动手,
他们绝无幸理。
她上前一步,
轻轻拉了一下卫昭的衣袖,
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抬头望向楼船上的赵铮,
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
“赵将军!”
她朗声道,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小女子有一言,
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铮目光微闪,
抬手制止了准备动手的校尉和水兵,
冷淡道:
“讲。”
崔令姜没有立刻拿出那半枚“沧澜符”,
她知道那可能是最后的底牌,
不能轻易打出。
她选择先用言语周旋:
“将军奉命稽查,
自是职责所在。
然,
我等确为良民,
并非海盗。
将军如此大动干戈,
甚至不惜……搜身,
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
将军要找的,
并非海盗,
而是……别的东西?”
她的话语带着试探,
试图摸清靖海公的真正意图和底线。
赵铮盯着她,
眼神深邃,
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回答崔令姜的问题,
只是缓缓重复了那两个字,
语气更加冰冷:
“搜、身。”
气氛,
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