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令姜三人沉浸于壁画所展现的观星阁兴衰史时,
秦无瑕正独自在那条幽暗陡峭的石径中艰难穿行。
石径蜿蜒向下,
深入山腹,
光线几乎完全消失,
两侧石壁上的灯在时光的流逝中,
早已油尽灯枯,
难以复燃。
唯有她指尖捻动的一小撮磷粉,
散发出幽绿色的、仅能照亮方寸之地的微光。
空气潮湿阴冷,
弥漫着浓郁的土腥气和岩层特有的矿物味道。
她全神贯注,
记忆着密卷中关于“蚀月花”形态的描述,
——花瓣苍白蜷曲如月牙,
半透明,
生于极阴湿之石隙,
伴有微弱荧光及独特辛香。
忽然,
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周围环境的辛辣芬芳钻入鼻腔。
秦无瑕脚步一顿,
立刻循着气味来源,
更加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石径在此处变得极为狭窄,
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岩壁湿滑,
布满黏腻的苔藓。
在一处不断滴着冰冷水珠、被几块凸起黑石遮挡的石缝深处,
幽绿的光晕下,
她终于看到了那株植物,
——通体呈现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色,
形态诡异,
花瓣果然蜷曲如新月,
薄如蝉翼,
隐隐透着光,
花蕊处有微不可察的星点闪烁,
正是“蚀月花”!
她不敢大意,
屏住呼吸,
取出特制的玉铲和能够隔绝气息的玉盒,
动作轻缓如羽毛拂过,
极其小心地将整株花连同其根系周围那捧颜色深暗、触手冰凉的土壤一起完整掘出,
迅速封入盒中。
玉盒合拢的瞬间,
她心中紧绷的弦稍稍一松,
王命最重要的部分已完成。
然而,
她并未立刻折返。
王命之中的星图残片尚未到手,
而岛屿的秘密也勾起了她内心一丝探究。
她继续向下探索,
摸摸索索中她缓步前行,
石径尽头竟是一处豁然开朗的地下裂隙,
空间不大,
却深邃异常。
裂隙对面,
光滑如刀削的石壁上,
赫然嵌着一扇紧闭的石门!
石门古朴,
材质非金非木,
触手冰凉坚硬,
表面光滑如镜,
没有任何明显的把手或锁孔。
唯有中心处,
雕刻着一个凹陷的、复杂无比、由无数微小星辰轨迹交织而成的图案。
这图案与她方才在那破败的观星台处所见的标记有几分神似,
但其繁复精妙程度,
远超那处所见,
仿佛蕴含着某种更深奥的天地至理。
秦无瑕眸光一凝,
尝试了数种方法。
她运足内力,
双掌按于门上,
内力如泥牛入海,
石门纹丝不动。
她以精钢匕首插入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全力撬动,
匕首尖端弯曲,
石门依旧稳固如山。
她甚至尝试将刚刚封存好的玉盒靠近,
希冀这岛上的奇物能有所感应,
但那星辰图案依旧沉寂,
毫无反应。
“需特定信物,
亦或是独特的破解之法…”
她蹙起秀眉,
心知强攻无望,
此路暂时不通。
在此徒耗时间并无意义,
反而可能错过上方观星台处的秘密。
她当机立断,
不再留恋,
转身沿着脑海中记忆的来路,
施展身法,
迅速向上返回。
……
与此同时,
在那环形石室内,
夜明珠的光晕正流淌在壁画最后的部分。
崔令姜、卫昭、谢知非三人,
正经历着比之前观星阁覆灭更为强烈的精神冲击。
壁画在描绘完观星台崩毁、先民离散的凄凉场景后,
并未彻底终结。
在最后几幅笔触更为潦草、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悲怆与警示的画面中,
出现了全新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只见壁画之上:
下方原本蔚蓝的海洋,
变得漆黑如墨,
如同煮沸的巨釜,
剧烈地翻腾、咆孝,
蒸腾起遮天蔽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雾霭——星沉海沸!
而浩瀚的星空背景中,
那象征帝星、定鼎乾坤的紫微星,
光芒急剧暗淡,
剧烈地摇晃着,
最终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不可遏制地向着南方天域倾斜、坠落——天枢南倾!
与此同时的大地上,
龙与巨蛇的庞大虚影自山川湖海、深渊幽谷中翻腾而起,
它们不再是祥瑞与异兽的象征,
而是代表着各方霸主、各种强大的、潜藏的力量,
在失去秩序约束后,
展开惨烈的纠缠与厮杀——龙蛇起陆!
整个天地陷入了一种彻底的混沌,
光明与黑暗的界限模湖不清,
白昼昏蒙如同黄昏,
黑夜却时而亮起不祥的异光,
昼夜失常,
阴阳逆乱,
秩序的基础已然崩塌——晦明交替!
这些画面本身已足够触目惊心,
而在其旁边,
用那种古老的、承载着观星阁智慧的象形文字,
赫然镌刻着四句偈语。
崔令姜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凭借着对文字的深厚造诣,
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
抚过那些冰冷的文字,
一字一顿,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与震撼,
将其缓缓念出:
“星——沉——海——沸……”
“龙——蛇——起——陆……”
“天——枢——南——倾……”
“晦——明——交——替……”
十六个字,
如同十六柄重锤,
狠狠砸在石室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又如同十六道撕裂苍穹的闪电,
将一段被尘封的、关乎天地命运的终极预言,
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完整的预言,
远比世间任何流传的片段、任何野心家的揣测,
都更加清晰、更加具体、也更加……
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它描绘的,
绝非简单的王朝更迭,
而是一场席卷寰宇、颠覆一切现存秩序的旷世浩劫!
谢知非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
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预言,
与他家族秘密传承中那些语焉不详、却指向某个巨大灾变的记载,
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观星阁的先民,
竟真的窥见了如此遥远的未来……
卫昭脊背挺直如松,
但紧握的拳关节已然发白。
这预言中所描绘的“龙蛇起陆”,
与他亲身经历的藩镇割据、群雄并起何其相似!
而那“天枢南倾”,
难道正预示着京城那个摇摇欲坠的朝廷,
乃至整个雍朝国运的倾颓?
这不再是他熟悉的战场厮杀,
而是一种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的、却更加可怕的命运洪流!
崔令姜感到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
她终于彻底明白,
为何星图会引来如此疯狂的争夺。
它不仅仅关乎力量与财富,
更是一把解读这末日预言的钥匙,
甚至……可能是在这“晦明交替”的巨变中,
寻找一线生机,
或是争夺主导权的关键!
她一直追寻的答案,
竟是如此沉重,
沉重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石室内,
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夜明珠的光,
依旧忠实地映照着壁上那惊心动魄的预言和图景,
仿佛在无声地拷问着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
古老的壁画,
尘封的预言,
如同一个骤然掀开的潘多拉魔盒,
释放出的信息,
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之人感到渺小与惶恐。
星枢岛的核心秘密,
似乎正与这震撼寰宇的预言紧密相连。
而他们,
这些偶然闯入此地的探寻者,
已然被卷入了这旋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