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喧嚣骤然停歇,
只余下满目疮痍。
甲板上尸横遍地,
鲜血顺着排水孔汩汩流入海中,
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受伤水手的呻吟声、幸存者粗重的喘息声,
构成了一曲劫后余生的悲伤乐章。
迷雾虽已散去,
但压抑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罗磐船长脸色铁青,
胸膛剧烈起伏,
他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远处秦无瑕那艘依旧停泊的快船,
随即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火,
对着浑身浴血但依旧挺立的卫昭与气息微喘的谢知非嘶哑吼道:
“卫兄弟,
谢兄弟,
劳烦二位带人收拾残局,
救治伤员,
清点损失!老子……我得先去看看里面!”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话音未落,
人已踉跄着冲向船尾那个被鱼叉破开的狰狞大洞。
卫昭与谢知非对视一眼,
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卫昭立刻拄着木拐,
开始沉声指挥尚能行动的水手们救助同伴,
收敛尸体,
声音沉稳有力,
试图尽快恢复秩序。
谢知非则玉骨扇轻点,
协助处理一些棘手的伤势,
目光却不时瞥向船尾。
罗磐弯腰钻入破洞,
舱内光线昏暗,
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衰败气息。
只见那位被称为“玄长老”的老者,
仰面倒在榻上,
胸口插着几片巨大的碎木,
最致命的是那柄鱼叉的尖端,
虽然偏斜,
依旧深深嵌入他的右胸偏肩的位置,
鲜血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褥。
他面色金纸,
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已是出气多,
进气少。
“长老!” 罗磐扑到榻前,
声音发颤。
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的失败,
更关乎他罗磐在海上的信誉和未来!
紧随其后进来的崔令姜,
看到老者如此惨状,
心中不忍,
也顾不得许多,
立刻上前蹲下,
一边迅速检查伤势,
一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包中取出几种具有止血吊命功效的药材,
急声道:
“前辈,
得罪了,
我先为您止血……”
然而,
那“玄长老”却用尽最后力气,
微微摇头,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罗磐,
嘴唇翕动,
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香……龙涎……禧……点……快……”
罗磐瞬间明白过来,
手忙脚乱地在舱内一个固定的暗格里找出一个精致的铜制小香炉和一小块色泽深褐、价值千金的龙涎禧。
他颤抖着手将其点燃,
一股奇异而浓郁的香气立刻在舱内弥漫开来,
那“玄长老”猛地吸了几口,
脸上竟奇迹般地回光返照,
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眼神也清亮了些许。
他猛地抬起未受伤的左臂,
随即枯瘦的手指颤抖着,
却异常坚定地指向舱外,
指向谢知非所在的方向,
眼中爆发出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光芒,
嘴唇不断开合,
无声地催促着罗磐。
罗磐虽不明所以,
但见老者如此急切,
立刻朝外喊道:
“谢兄弟!快!长老要见你!”
谢知非闻声,
眉头微蹙,
迅速闪身进入舱内。
他刚靠近床榻,
那“玄长老”便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之大,
完全不似垂死之人。
随后侧头看向罗磐,
罗磐会意带着崔令姜起身离开尾舱,
于破损的门外不远处等候着。
这时,
玄长老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知非,
仿佛要将他刻入灵魂深处,
激动得浑身颤抖,
用尽最后的力气,
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是您……那首《归墟引》……老朽……老朽听过……那是……是先主……留下的曲子……”
谢知非闻言,
童孔骤然收缩!
这首家传秘曲,
他只在昨夜危机时吹奏过片刻,
这老者竟能认出?!
“音杀部……是先主……当年……留下的……海外暗桩……所建……守护……‘星枢’外围……” 玄长老气息越来越急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而出,
“他们……他们早已忘了……祖上的荣耀……和……血海深仇……投靠……投靠了……”
他猛地咳嗽起来,
带出大块的黑血,
另一只手却艰难地探入怀中,
摸索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触手坚韧的物事,
死死塞进谢知非手中,
眼神充满了最后的恳求与决绝:
“这……这是……我部……历代……勘测……最……最精准的……海图……黑水屿……乃至……更深处……都有……拿好……离开……忘了……音杀部……他们……不再是……同伴……您……”
话音未落,
他抓着谢知非的手猛地一松,
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头颅歪向一边,
气息全无。
那位神秘的“玄长老”,
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尽的警告,
就此溘然长逝。
谢知非握着那卷犹带体温的油布包裹,
将其纳入袖中,缓缓的站起身来,
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主?
暗桩?
星枢?
家族的秘密,
这远海势力“海魈帮”有着如此深的牵连!
门外的罗磐看着起身而立的谢知非,
快步走了过来,他望向已然气绝的“玄长老”,
脸色灰败,
长长叹了口气,
带着一丝颓然对谢知非道:
“谢兄弟,
人都没了……这趟差事算是彻底黄了。
黑水屿……也不用再去了。
你们……有何打算?
是随我一道寻路返航,
还是另有安排?”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任务失败的沮丧和对前路的迷茫。
谢知非迅速收敛心神,
沉声道:
“罗船长,
此事关系重大,
容我与卫兄、崔姑娘商议后再做定夺。”
罗磐疲惫地点点头,
挥挥手,
示意他自便,
自己则留下来,
心情复杂地看着“玄长老”的遗体,
思索着如何向陈家交代,
以及独自返航可能面临的风险,
——任务失败,
还折损了重要人物,
陈家是否会迁怒于他和他这艘船?
谢知非走出船舱,
找到正在协助处理伤员的卫昭和崔令姜,
将二人引至一旁相对僻静处。
他简要说明了舱内发生的事,
尤其是“玄长老”临终遗言中关于“音杀部”与谢家先主的关联,
以及那份海图的来历。
“此图乃‘玄长老’一脉历代勘测所得,
据他所言,
是整片海域最精准、最新的海图,
包含了黑水屿及其更深区域的详细标注。”
谢知非压低声音,
目光锐利地扫过卫昭和崔令姜,
“本以为任务失败,需要另寻他法,却不想……!”
谢知非叹了口气后继续道:
“这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崔令姜立刻意识到这份海图的价值,
轻声道:
“若此图为真,
对我们寻找星图所指之地至关重要。”
卫昭深深看了谢知非一眼,
沉吟片刻,
果断道:
“既如此,
我们绝不能半途而废。
罗船长熟悉这片海域,
他的船虽受损,
但骨架犹在,
水手们也堪用。
我们可否雇佣他和‘白鸥号’,
直接开始我们的探寻?”
谢知非颔首:
“正合我意。
罗磐此刻任务失败,
独自返航恐被陈家追责,
内心必然忐忑。
我们此时提出雇佣,
他权衡利弊,
应会答应。”
三人计议已定,
找到正对着破碎船舱发愁的罗磐。
谢知非开门见山:
“罗船长,
任务虽变,
但我们的行程未止。
我们愿出资雇佣你和‘白鸥号’,
前往我们的目的地。
酬金可按原定数额支付,
若能抵达目的地,
另有重谢。
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磐闻言,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看了看伤亡惨重的船员和破损的船只,
又想到空手而归可能面临的陈家怒火,
再看向眼前这三位虽经历苦战却依然目光坚定的“客人”,
尤其是谢知非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和方才舱中那蹊跷的临终对话……
他猛地一咬牙,
脸上横肉抖动:
“妈的!老子这趟算是亏到姥姥家了!不过……看在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场的份上,
这活儿,
老子接了!但丑话说在前头,
后面的路,
得听老子的!”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
不远处一直静观其变的秦无瑕,
似乎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时机。
她那艘快船缓缓靠近,
放下了跳板。
那道紫色的身影,
独自一人,
步履平稳地踏上“白鸥号”血迹未干的甲板。
孤身一人前来,
表明了她的态度,
却也带着未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