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铮的出现,
如同一块投入静潭的巨石,
在三人心头持续激荡着不安的涟漪。
然而,
海图之事迫在眉睫,
不容他们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滞不前。
谢知非深知,
与赫连铮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绝非良策,
他将希望更坚定地放在了寻找那位隐居的疍民老舵工——“老海狼”沈老身上。
经过几日更谨慎、更迂回的打探,
甚至借助了客栈老板那若隐若现的地下渠道,
谢知非终于确认了沈老的准确住处——位于城西疍民区边缘,
一处依着破旧码头搭建的、半悬在水面上的简陋棚屋。
然而,
另一个消息也随之而来:
沈老性情孤僻古怪,
尤其厌恶与岸上人,
特别是与“有身份”的人打交道,
对海鲨帮更是深恶痛绝。
直接上门求图,
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此事需从长计议,
最好能寻个由头,
不着痕迹地接近。”
谢知非在房中踱步,
眉头紧锁,
“强求不得,
否则适得其反。”
正当他们苦思接近沈老之法时,
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
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悄然浮现在三人视野内。
这日,
谢知非在码头鱼市打探消息时,
偶然听闻一个与“永丰号”陈家有关的下人抱怨,
说主家近日似有烦难之事,
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紧张兮兮。
谢知非心中一动。
“永丰号”陈家,
正是泉州港数一数二的大海商之一,
其家主陈裕隆,
以胆大敢闯、手眼通天着称,
家族拥有多支能远航重洋的船队。
若能搭上这条线,
或许……
他立刻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通过几层中间人,
终于获得了一个与陈府外围管事秘密会面的机会。
见面地点选在码头一处嘈杂的茶棚,
人来人往,
正好掩人耳目。
那管事姓钱,
四十岁上下,
面容精干,
眼神里透着商贾特有的警惕与算计。
他打量了谢知非几眼,
并未因对方看似普通的行商打扮而轻视,
直接开门见山:
“阁下费尽周折寻到钱某,
想必有所求。
不妨直言,
钱某人的时间不多。”
谢知非拱了拱手,
笑容恰到好处:
“钱管事快人快语,
谢某佩服。
实不相瞒,
在下与两位同伴,
欲往东海深处探寻一番,
奈何缺乏精准海图引路。
久闻陈家主掌‘永丰号’,
手眼通天,
海路通达,
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价钱,
好商量。”
钱管事闻言,
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随即摇了摇头,
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位朋友,
海图乃船家性命,
岂是银钱可以轻易衡量的?更何况,
如今这光景……”他压低了声音,
“靖海公府盯得紧,
私自贩卖精密海图,
可是大罪。
陈家做的是正经生意,
不敢冒这个风险。”
谢知非心知这是托词,
若真无可能,
对方根本不会来见自己。
他不动声色,
又加了几分筹码:
“若银钱不足以动心,
谢某或许还能提供些别的……比如,
某些特定海域的风向洋流规律?或是……一些番邦珍奇的消息渠道?只要钱管事开口,
谢某虽不如陈家门路宽广,
可一些小事上,
谢某还是能尽绵薄之力的。”
他抛出了些许诱饵,
试图勾起对方的兴趣。
钱管事目光微闪,
显然有些意动,
但依旧摇头:
“钱某自是不敢小看天下人,
但朋友的消息或许值钱,
但还不够换陈家的海图。”
他沉吟片刻,
话锋陡然一转,
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眼下倒确实有一桩难事,
若阁下与你的同伴,
有胆量,
有能力,
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得到你们想要的。”
“哦?愿闻其详。”
谢知非心知正题来了,
凝神静听。
钱管事身体前倾,
声音压得极低,
几乎湮没在茶棚的喧嚣里:
“家主有一位极重要的客人,
需立即送往‘黑水屿’附近的一处隐秘地点。
时间紧迫,
且那片海域……近来不太平,
传闻有诡异漩涡频现,
更有凶悍海盗‘夜叉团’出没,
官船和寻常商船都不愿靠近。”
黑水屿!
谢知非心中猛地一跳。
这地名他曾在那份有问题的黑市海图上见过,
位于星图大致指向的东南深海外围,
正是一片被标记为“险地”的区域。
“所以,
陈家的意思是?”谢知非不动声色地问。
“家主需要一支可靠的精干队伍,
护送这位客人秘密抵达目的地。”
钱管事盯着谢知非,
一字一句道,
“不借用陈家旗号,
不能用陈家明面上的船。
我们会提供一艘快船和基本补给,
但航行与护卫,
需由你们全权负责。
若能成功将人安全送到……”他顿了顿,
抛出条件,
“不仅奉上包含黑水屿及其周边海域的精确海图副本,
另有黄金百两酬谢。”
任务听起来简单,
实则危机四伏。
诡异的天象,
凶名在外的海盗,
还要秘密行事,
这意味着一旦遇险,
几乎不会有任何援手。
这分明是让他们去替陈家蹚一条极度危险的浑水。
谢知非没有立刻回答,
他需要权衡。
这任务无疑是火中取栗,
但回报也极其诱人——不仅仅是海图,
更是接近星图所指区域的机会,
以及一笔可观的资金。
“此事关系重大,
谢某需与同伴商议。”
谢知非谨慎回应。
钱管事表示理解,
约定次日同一地点听候回音,
随即匆匆离去。
回到海隅客栈,
谢知非将情况原原本本告知卫昭与崔令姜。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窗外港口的喧嚣仿佛被隔绝,
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
“黑水屿……竟如此巧合?”崔令姜轻声呢喃,
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划着,
“是陷阱,
还是机缘?”
卫昭面色凝重如铁,
他拄拐站起身,
走到窗边,
望着远处桅杆如林的港口:
“护送要人,
危险海域……陈家这是要借刀杀人,
或是让我们做探路的石子。
那‘夜叉团’,
我近日亦有所耳闻,
手段残忍,
劫掠从不留活口。”
他转过身,
目光锐利地看向谢知非,
“谢兄,
你以为如何?”
谢知非玉骨扇轻敲掌心,
眼神深邃:
“风险极大,
毋庸置疑。
但钱管事有句话没说错,
这是目前能最快、最直接获取精准海图,
并接近目标海域的方法。
错过此次,
再想从沈老那里入手,
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且未必能成。
赫连铮在一旁虎视眈眈,
我们耽搁不起。
况且,
滇西王秦无瑕未必没有跟来?”他顿了顿,
看向崔令姜,
“只是,
此行凶险,
崔姑娘……”
崔令姜抬起头,
帷帽早已摘下,
露出一张清丽却坚定的脸庞。
她深吸一口气,
声音虽轻,
却毫无退缩之意:
“星图之路,
本就艰险。
陆上追杀,
海上风浪,
皆是考验。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
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与其在此地空耗,
不如冒险一搏。
况且,
”她看向卫昭,
“我相信卫大哥和谢大哥的能力。”
卫昭看着崔令姜眼中那份与深闺女子截然不同的坚毅,
心中触动。
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
不仅要寻得生路,
更要护得身边人周全。
这任务虽险,
却也是打破僵局的机会。
“看来,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卫昭最终沉声道,
目光扫过谢知非和崔令姜,
“接下它。
但细节需敲定,
船只、武器、补给,
必须确保无误。
而且,
我们必须知道,
护送的那位‘重要人物’,
究竟是谁?”他隐隐觉得,
这个人的身份,
或许与那片危险海域的秘密,
乃至星图本身,
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海商的条件,
如同一把双刃剑,
将三人推向了更加莫测的命运旋涡。
是机遇,
还是深渊,
唯有驶入那片被称为“黑水”的汹涌海域,
方能知晓。
而在他们做出决定的同时,
并未察觉,
码头另一艘看似普通的商船上,
一双深邃如鹰隼的眼睛,
正透过舷窗,
若有所思地望着海隅客栈的方向。
赫连铮把玩着手中的狼头玉佩,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