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图之事尚无头绪,
城西疍民区亦需从长计议,
三人只得暂且按捺,
继续在泉州港这庞杂的信息洪流中谨慎摸索。
这日午后,
谢知非外出打探消息,
卫昭因需恢复战力继续在客栈房间运功调息,
崔令姜则征得卫昭同意,
在其视线可及的客栈后院僻静处,
翻阅这几日记录的见闻,
试图梳理脉络。
然而,
看似平静的午后,
却被一场“意外”的相遇打破。
谢知非归来时,
脸色并不好看,
他刚踏入客栈大堂,
便听得一个热情洋溢、略带异域腔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兄!
真乃天涯何处不相逢!
没想到在这泉州港,
竟能遇上故人!”
谢知非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缓缓转身。
只见柜台旁,
立着一名身着锦缎胡服、头戴镶玉卷檐帽的年轻男子。
他面容俊朗,
眉眼深邃,
肤色是健康的麦色,
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
正是本该远在京城、作为部落质子身份的赫连铮!
只是此刻,
他周身不见半分质子的拘谨,
反倒像极了那些在码头上常见的、精明阔绰的番商。
他身边还跟着两名膀大腰圆、做随从打扮的汉子,
眼神精悍,
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周遭闲杂人等。
谢知非眼底锐光一闪而逝,
脸上瞬间堆起商人惯有的圆滑笑容,
拱手道:
“我道是谁,
原来是赫连公子!
真是巧遇,
巧遇!
公子不在京城享福,
怎有雅兴到这海腥扑鼻的泉州来了?”他心中警铃大作,
赫连铮此刻现身,
绝非偶然。
京城那场大火之后,
他们三人“葬身火海”的消息应当早已传开,
若说真是此地巧遇,
恐怕连港口乞儿都不信。
而赫连铮不仅知道他们活着,
还能精准地在此地找到他们,
其背后的情报网络和目的,
令人心惊。
赫连铮哈哈一笑,
上前几步,
亲热地拍了拍谢知非的肩膀,
声音洪亮,
引得大堂内零星几个客人都侧目看来:
“谢兄说笑了!
京城虽好,
终究拘束。
哪有这泉州港自在?万商云集,
奇货可居,
正是我辈大展拳脚之地啊!”
他话锋一转,
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通往客栈后院的方向,
压低了些声音,
语气却带着一丝玩味,
“说起来,
方才好似瞥见卫兄身影……似乎腿脚不便?还有那位崔七小姐,
可还安好?听闻京城一场大火,
甚是凶险,
几位能安然脱身,
真是吉人天相啊!”
这话语如同绵里藏针,
看似关切,
实则句句戳在要害!
他不仅点明了卫昭腿伤,
提及崔令姜,
更直接影射了那场将他们逼出京城的“意外”!
他知晓他们未死,
且对他们的现状了如指掌。
谢知非心中冷笑,
面上却不动声色:
“劳赫连公子挂心。
不过是些小意外,
我等运气好,
捡回条命罢了。
倒是公子,
消息灵通得很啊。”
他刻意加重了“消息灵通”四字,
暗指对方在京城必然布有眼线,
甚至可能在他们“死亡”的消息传出后,
推波助澜,
或者利用那场混乱达成了其他目的。
毕竟,
一位身处异国的质子,
若没有特殊渠道和手腕,
岂能如此轻易地离京南下,
并以商人身份活跃于此?
赫连铮仿佛没听出谢知非话中的深意,
笑容依旧灿烂,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哪里哪里,
不过是关心故人罢了。
毕竟,
当初京城那般局势,
能像几位这般‘金蝉脱壳’的,
虽不多见,
但应以有之。”
他再次用了“金蝉脱壳”一词,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谢知非,
仿佛在说,
你们的手段我清楚,
而我能安然离京,
自然也有我的办法。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既点明了他知晓内情,
也暗示了自身在京城那盘棋局中并非全然被动,
或许也趁乱行了那李代桃僵之事,
摆脱了某些监视或束缚。
卫昭此时已闻声从后院走出,
拄着拐杖,
面色沉静,
但眼神锐利如刀,
直视赫连铮。
崔令姜跟在他身后,
帷帽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
但身姿紧绷。
见到卫昭,
赫连铮笑容更盛,
拱手道:
“卫兄,
别来无恙?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
他仿佛没看见卫昭眼中的冷意,
继续道,
“几位若是在泉州遇到什么难处,
或许小弟能帮上点忙。
毕竟,
这海上生意,
小弟也初涉一二,
认得几个船主,
或许……比几位漫无目的地打听要方便些。”
他这话,
已是赤裸裸的暗示,
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他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或许不知道星图具体,
但必然猜到与出海探寻有关,
并且自信能提供他们难以获取的资源。
卫昭沉声开口,
语气冰冷:
“不劳赫连公子费心。”
他心中念头急转,
赫连铮的出现,
意味着他们不仅面临朝廷、观星阁、滇西等势力的追索,
如今连这位背景复杂、意图不明的穹庐质子也掺和进来。
局势愈发错综复杂。
赫连铮也不恼,
笑嘻嘻地:
“卫兄何必见外?出门在外,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尤其是这泉州港,
水深浪大之所,
光有勇气和无力,
或许前路未得周全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三人一眼,
尤其在那根木拐和崔令姜的帷帽上停留一瞬,
话语中的威胁与招揽之意交织,
“几位若改了主意,
可到码头‘顺风号’货栈寻我。
告辞。”
说罢,
他不再多言,
带着两名随从,
施施然离开了客栈,
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偶遇与寒暄。
待他走后,
客栈大堂恢复平静,
但三人心中却波澜骤起。
“当初我果然没看错,
他果然不会被困在京城之中,
安心做个质子。”
谢知非脸色阴沉,
走回房内,
确认四周无人后,
才低声道,
“而且,
他对我们的动向一清二楚。
他在京城必有严密眼线,
我们‘死讯’传出后,
他恐怕是第一批确认我们未死,
并开始追踪我们行踪的人之一。”
卫昭握紧了拐杖,
指节泛白:
“他提及京城之事,
是警告,
也是炫耀。
他在告诉我们,
他知晓我们的底细,
并且有能力在京城那潭浑水里安然脱身,
甚至加以利用。”
这让他想起京城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与背叛,
心头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
赫连铮此人,
比明面上的敌人更危险,
因为他心思难测,
是敌是友模棱两可,
一切只凭利益驱动。
崔令姜轻声道:
“他主动提出帮忙,
绝非好意。
只怕是想趁机插手,
甚至……掌控我们寻找之物。”
赫连铮那看似热情的笑容下,
隐藏的是草原狼一般的贪婪与算计。
他看中的,
恐怕不仅仅是星图可能带来的财富或力量,
更是其能在这乱世中搅动风云的价值。
赫连铮的突然现身,
如同在本就迷雾重重的泉州局势中,
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他不仅带来了来自京城的压力,
更意味着争夺星图的势力中,
又多了一个精明、强大、知根知底且同样渴望在这乱局中分一杯羹的对手。
前路,
似乎更加危机四伏,
他们必须更加小心,
因为暗处的眼睛,
比他们想象的更多,
也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