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弥漫着淡化的毒雾残余与清冽的草药气息,
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
如同此刻双方之间僵持对峙的微妙气氛。
那致命的“罗刹瘴”虽被崔令姜的急中生智勉强克制,
但其带来的威慑与先前激烈交锋的余波,
仍让这片空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紫衣女子——秦无瑕,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此刻不再仅仅锁定在最具威胁的卫昭身上,
而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凝重,
久久停留在崔令姜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
她握着那对奇异短兵的手指,
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显露出内心的波澜。
方才那出其不意的草药破瘴,
彻底打乱了她速战速决的计划,
也让她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这三个“猎物”的危险程度。
卫昭横刀身前,
气息因之前的激斗而略显粗重,
右腿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紧紧盯着秦无瑕,
防备着她的任何异动。
谢知非则不知何时已重新将那小巧的玉鼻烟壶收回袖中,
玉骨扇轻摇,
脸上恢复了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慵懒笑意,
只是眼底深处闪烁的精光,
显示他并未放松警惕。
沉默,
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
勒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
是秦无瑕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并未再次发动攻击,
而是将短兵微微下垂了几分,
虽未完全收起敌意,
但这个姿态本身,
已是一种停战的信号。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人,
最终定格在卫昭身上,
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独特的、拗口的异域腔调,
但其中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我名,
秦无瑕。”
她直接报出了姓名,
这在江湖中,
往往意味着一种正式的交涉,
或者……最后的通牒。
“奉滇西王之命,
取回‘星图残片’。”
她话语简洁,
直接道明了身份和目的,
没有丝毫迂回。
“此物,
非尔等所能觊觎。”
“滇西王?”卫昭眉头紧锁,
他在军中时对各方势力皆有了解,
西南滇西之地,
山高林密,
部族众多,
名义上归附朝廷,
实则自治性强,
这位“滇西王”更是神秘,
鲜少与中原往来。
他沉声道:
“秦姑娘,
尔等并非观星阁之人,
此物亦非从滇西所得,
何来‘取回’一说?”
秦无瑕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带着几分不屑:
“残片归属,
岂由你定?王上之命,
无瑕唯有遵从。”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仿佛那滇西王的命令便是她行事的唯一准则,
其中缘由,
并不在她考量之内,
或者,
她亦无权过问。
这份近乎固执的忠诚,
让她显得更加难以撼动。
谢知非摇扇轻笑,
试图缓和气氛,
话语中却带着试探:
“原来,
姑娘是滇西王座下的高手,
失敬失敬。
只是,
秦姑娘可知,
这星图残片牵扯甚广,
如今盯着它的,
恐怕不止贵方一家。
那观星阁的之名,
想必姑娘也有所耳闻?我们若是拼个两败俱伤,
岂不是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渔翁得利?何不暂且罢手,
从长计议?”
秦无瑕眸光微闪,
谢知非的话显然戳中了她的一些顾虑。
她并非毫无头脑的杀戮机器,
方才的交手和崔令姜展现出的能力,
都让她意识到强行夺取的难度和代价。
她沉默了片刻,
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缝,
但那并非动摇,
而是权衡利弊后的冷静评估。
她再次开口,
语气依旧生硬,
却不再充满即刻动手的迫切:
“王命在身,
无瑕别无选择,自当全力完成。”
她先是强调了自己的立场,
随即话锋微转,
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直白,
“尔等……确有几分本事。
尤其是你,”
她目光再次转向崔令姜,
“能破我‘罗刹瘴’。”
这几乎是她能给出的最高“赞誉”,
尽管听起来依旧像是一句冰冷的陈述。
她顿了顿,
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
继续道:
“今日,
我可以暂退。”
这话一出,
卫昭与谢知非交换了一个眼神,
心中稍松,
但警惕未减。
他们都明白,
这“暂退”绝非放弃。
果然,
秦无瑕紧接着便道,
声音陡然转厉,
如同冰锥刺骨:
“但星图残片,
我早晚带走!下次再见,
若尔等仍执意阻拦……”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的威胁,
以及她周身重新凝聚起来的、如有实质的冰冷杀意,
已足以说明一切。
她深深地看了崔令姜一眼,
那目光复杂,
混杂着未散的杀机、一丝被挫败的不甘,
以及……一种将对方正式列为值得重视对手的凝重。
“我们走。”
她不再多言,
对着身后两名受伤不轻、面露不甘的手下简短下令。
那灰衣人捂着肩膀,
另一人抱着扭曲的手臂,
闻言只得咬牙点头。
秦无瑕最后冷冷地扫视了卫昭三人一遍,
仿佛要将他们的样貌气息牢牢刻印在脑海中。
随即,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
身形几个起落,
便没入了浓密的林木与尚未完全散去的稀薄雾气之中,
两名手下紧随其后,
脚步声迅速远去,
直至彻底消失在林海深处。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已经离开,
卫昭才缓缓将短刀归鞘,
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顿感右腿旧伤之处传来一阵阵更加清晰的胀痛,
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卫大哥!”
一直关注着他的崔令姜,
立刻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眼中满是担忧。
“无妨”
卫昭摆了摆手,
额角却已渗出冷汗,
“皮肉之苦,
还撑得住。”
他看向秦无瑕消失的方向,
眉头深锁,
“滇西王……
没想到消息如此迅速,
连他们也卷进来了,
而且态度如此强硬。”
谢知非踱步过来,
玉骨扇轻轻敲击着掌心,
神色凝重:
“看来这星图,
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烫手。
滇西地处偏远,
民风彪悍,
秘术诡异,
这秦无瑕恐不过是其冰山一角。
她今日退去,
恐非畏惧,
而是审时度势之下无奈之举。
下次再来,
恐怕就不是她一人,
或者,
会有更棘手的手段。”
崔令姜扶着卫昭,
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微微颤抖,
心中沉甸甸的。
她低声道:
“她似乎……
也只是听命行事,
身不由己。”
回想起秦无瑕那冰冷话语下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无奈的决绝,
以及那句“王命在身,别无选择”,
崔令姜心中竟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并非同情,
而是一种对身处不同立场、却同样被命运或命令推动前行的理解。
卫昭深吸一口气,
压下腿上的疼痛,
沉声道:
“无论她是否身不由己,
与我们为敌的立场已明。
此地危机四伏,
不可久留。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找个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接连不断的追杀与强大的新敌人出现,
让他深感肩上压力沉重,
但也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解开星图之谜、掌握主动的决心。
谢知非点头赞同:
“卫兄所言极是。
先离开这片林子再说。”
他目光扫过四周,
确认再无埋伏,
三人不敢再多做停留,
互相搀扶着,
沿着来时的路,
步履蹒跚却坚定地向着林外走去。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
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照在三人染满尘土与疲惫的脸上,
前路,
依旧被浓重的迷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