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
彻底浸染了落鹰涧。
冰凉的溪流声冲刷着乱石区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更添几分凄厉。
卫昭昏迷不醒,
气息微弱地躺在崔令姜匆忙铺就的干草堆上。
崔令姜跪坐在旁,
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
蘸着刺骨的溪水,
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身上纵横交错的血污和泥泞。
看着他剑眉紧锁、面无血色的脆弱模样,
她心中揪紧,
动作愈发轻柔,
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唯有借着这专注,
才能暂时压下那翻涌的后怕、恐怖的、血淋淋的现场与对前路的茫然。
谢知非独立于那块染血的高岩之上,
背影在彻底降临的夜色中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
唯有手中那柄玉骨扇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他没有急于审讯那名唯一的活口,
而是先极其细致地搜查了另外三名已毙命的杀手。
他掰开他们的嘴,
用玉骨扇尖端探查,
确认后槽牙内确实藏有毒囊;
他翻检他们的衣物夹层、发髻、甚至靴底,
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信息或毒物的角落;
他仔细检查了他们的兵刃、弩机,
试图从制式、磨损上寻找线索。
直到确认这三具尸体再无任何价值与威胁,
他才将目光,缓缓投向那个,
被卫昭腰刀贯穿大腿、因穴道被制而无法动弹、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呻吟的杀手。
他并未立刻靠近,
而是就着最后一点微光,
远远审视着对方。
那杀手虽然重伤被擒,
眼神中除了痛苦,
还残留着一丝受过严格训练者特有的、试图隐藏的凶戾与警惕。
谢知非心中冷笑,
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容易撬开的硬骨头。
他缓步走过去,
步履无声,
如同暗夜中游走的猎豹。
他停在杀手身侧,
并未蹲下,
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玉骨扇在指尖灵活地转动,
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在这死寂的涧谷中,
却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细密鼓点。
“看着你的同伴。”
谢知非开口,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冰冷,
他用玉骨扇虚指了一下不远处那三具逐渐僵硬的尸体,
“这就是任务失败的下场。
对你背后的人来说,
你已经是一枚弃子。
死了,
是尽忠;
活着落在我们手里,
就是隐患。
你觉得,
他们会希望你活着回去吗?”
那杀手眼神剧烈一颤,
下意识地避开了同伴尸体的方向,
牙关咬得更紧,
但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
显然已丧失的咬破毒囊的决心。
谢知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继续用那种平缓却极具压迫感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你不怕死。
你们这种人,
被灌输了太多忠于组织的信念。”
他话锋陡然一转,
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怜悯”,
“但死也分很多种。
被一刀毙命,
是痛快;
被废去武功,
挑断手脚筋,
像一滩烂泥一样丢在这荒山野岭,
听着野狼的嚎叫由远及近,
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冷,
被啃噬……
那种绝望,
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百倍。”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
钻入杀手的耳中。
随着他的描述,
杀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额头上刚刚被夜风吹干的冷汗,
瞬间又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
眼神中的恐惧再也无法完全掩饰。
“当然,”
谢知非的语气忽然又放缓,
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蛊惑,
“你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告诉我,
我想知道的,
证明你还有活着的价值。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免受零碎之苦。
甚至……如果你提供的消息足够让我满意,
我或许会考虑,
替你处理伤口,
让你有机会……
自己爬出去。”
他刻意将“自己爬出去”这几个字咬得稍重,
仿佛在对方漆黑的前路上,
点燃了一盏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油灯。
“活命”的诱惑,
对于濒死之人,
是难以抗拒的。
显然这名杀手是不合格的,
他惜命。
杀手的眼神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求生本能与组织严酷的纪律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
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猛地闭上,
眼中闪过一丝对背叛后果深入骨髓的恐惧。
谢知非知道,
火候已到九分。
他不再多言,
玉骨扇如电点出,
快速卸下他口中的毒囊后,
又精准地落在杀手大腿伤口上方一寸、一处主管酸麻痒痛的隐秘穴位上!
这一次,
他控制的力道极其精妙,
并非刚才言语恐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
而是一种如同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里爬行、啃噬的、令人窒息的酸痒与刺痛交织的感觉!
“嗬……嗬啊——!”
杀手发出一声扭曲变形、不似人声的哀嚎,
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想要蜷缩,
想要抓挠,
却因穴道被制而动弹不得,
那种深入骨髓、直抵灵魂的折磨让他瞬间涕泪横流,
面部肌肉扭曲,
最后一丝硬气被这生理上的极致痛苦彻底碾碎。
谢知非冷静地看着他挣扎,
直到对方眼神涣散,
几乎要昏厥过去,
才适时地移开了玉骨扇。
痛苦如潮水般退去,
杀手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
只剩下大口大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眼神中充满了彻底的崩溃与屈服。
“名字。”
谢知非的声音恢复了命令式的平静。
“……影……影七……”杀手喘息着,
吐出一个干涩的代号,
这是精神防线被突破的标志。
“谁派你们来的?
目的?”
谢知非语速加快,
不容喘息。
“是……是观星阁……”
影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任务是……夺取……
你们身上的星图残片……
所有相关人员……格杀勿论……”
——观星阁!!!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
刺入谢知非的心头,
也让一直凝神倾听、连呼吸都屏住的崔令姜浑身一僵,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到底是什么神秘莫测的组织!
谢知非眼神锐利如鹰隼,
紧紧锁定影七涣散的眼眸,
连续发问,
不给对方丝毫编造的余地:
“观星阁为何执着于星图?
阁主是谁?
总部在何处?
你们如何接收指令?
此次行动还有无后手?”
“不……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影七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
拼命摇头,
仿佛这些问题本身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只是最低级的‘星卒’……
只负责执行命令……
阁主……
那是传说中的存在……
我们根本没资格知道……
总部……
每次任务指令都是通过死信……
单向传递……
看完必须立刻销毁……
联络人……
从未见过真容……”
他的话语混乱,
充满了真实的、对触及核心机密的恐惧,
不似作伪。
观星阁的严密层级和神秘作风,
由此可见一斑。
谢知非眉头紧锁,
知道从此人口中恐怕很难挖出关于观星阁核心架构的信息。
他迅速转变方向,
追问更实际的细节:
“这次行动,
除了你们这一队,
附近是否还有其他人接应?
指令中有无提及后续安排?”
影七艰难地吞咽着,
断断续续地回答:
“……就……就我们一队……
任务下达得很急……
说是……说是目标可能南下……
让我们在通往东南的要道设伏……
没……没提及其他接应……”
谢知非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凭借多年与人周旋的经验,
判断着这些信息的真伪。
片刻后,
他心中已有计较。
此人所知有限,
但“观星阁”三字已确认,
且对方行动迅捷、手段狠辣,
后续必然还有更多麻烦。
他缓缓站起身,
不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影七。
此人重伤,
武功暂废,
已知情报榨取殆尽,
留着已是无用,
反而可能成为追踪的线索或是累赘。
杀了他?
固然干净,
反而更加暴露行踪。
但如果他死在别处呢?!
谢知非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有了决断。
他出手如电,
玉骨扇连点影七双腿几处大穴,
并非止血,
而是以一种更阴损的手法,
彻底破坏了他腿部的部分经脉,
确保其即便侥幸活下来,
也绝无可能再自如行动,
更遑论追击报信。
同时,
他将其怀中所有可能标识身份的物品,
连同一些杂物,
一并搜走。
然后一脚将其踢入水中。
“你的生死,
交由天定吧。”
谢知非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不再理会地上因剧痛和绝望而蜷缩呜咽的影七,
转身走向崔令姜和卫昭。
崔令姜看着谢知非这一系列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操作,
心中寒意更盛。
她看着那个被废掉双腿、在夜色中无助呻吟的影七,
虽知他是敌人,
仍不免生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恻隐,
但更多的是对谢知非手段的惊惧。
谢知非走到她面前,
目光扫过昏迷的卫昭,
最后落在她苍白而带着惊悸的脸上。
“观星阁……”
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声音低沉,
却带着千钧之重,
“我们这次的对手,
比预想的更麻烦。”
夜色深沉,
涧水呜咽,
带着刚刚用血与冷酷换来的、沉重而危机四伏的线索,
沉入无边的黑暗,
也沉入了三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