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刻的寒风卷着雪沫,
扑打在兰台高耸的朱红宫墙上,
呜咽声更甚。
三人如同紧贴墙根的阴影,
无声滑至预定的潜入点
——一处位于西北角、隐蔽在枯藤与残雪下的废弃排水口。
然而,
还未等卫昭取出工具,
远处骤然亮起的密集火把光芒与骤然变得频繁、交错无隙的巡逻脚步声,
便如冷水般浇灭了他们的行动。
“不对!”卫昭猛地将身形缩回更深沉的暗影中,
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巡逻增加了至少两队!交接间隙全无!望楼的火把……也根本不是演练的制式!”
只见原本推算出的巡逻盲区,
此刻竟有卫士持炬而立,
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寸可疑的黑暗。
远处望楼上,
原本应是零星的光点变成了通明的火盆,
将下方照得亮如白昼。
这绝非他安排下的“微调”,
而是彻头彻尾的、如临大敌般的森严戒备!
“计划泄露了。”
谢知非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冰冷,
他眯着眼,
打量着那异常明亮的望楼,
“而且,
泄露得很彻底。
对方不仅知道我们会来,
甚至可能知道我们原定的路径。
卫校尉,
你的人里,
或者你传递命令的渠道里,
有老鼠。”
卫昭脸色铁青,
下颌绷紧。
他深知军中纪律,
更知此事干系重大,
若非极其信任之人绝不会交付。
若真是内部出漏,
其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被背叛的怒火与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崔令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指尖冰凉。
所有的精心推算,
所有的冒险准备,
在绝对的兵力与严密的戒备面前,
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座沉默的档案库,
在重兵环卫下,
仿佛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退?”她声音微颤,
带着一丝不甘的绝望。
硬闯无异于飞蛾扑火,
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三人。
风雪声、远处卫士的呵气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清晰地折磨着他们的神经。
“退?”谢知非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在这紧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镇定,
“来都来了,
空手而归,
岂非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更辜负了幕后那位朋友的一番‘盛情’布置?”
他转过头,
目光在卫昭铁青的脸和崔令姜苍白的脸上扫过,
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莫测的光:
“常规的路走不通,
不代表就没有别的路。
这兰台……比他们想象的要老得多,
也深得多。”
卫昭猛地盯住他:
“你还有何计?”
谢知非用玉骨扇虚指了一下脚下:
“诸位可知,
前朝修建此宫时,
曾有一支‘墨家非攻院’的匠师参与,
最擅机关巧术与暗道修建。
兰台这等重地,
明面上固若金汤,
暗地里,
岂会不给自己留几条应急的退路?只是年代久远,
知道的人,
怕是早已死绝了……”
他话语一顿,
意味深长地看着崔令姜:
“其中一条废弃已久的勘察密道,
入口或许就在这附近。
只是,
即便找到,
那入口机关恐怕也非蛮力可开,
需精通机关算术之人,
方能窥得门径。
崔姑娘,
你……可还使得上力?”
所有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崔令姜身上。
卫昭的目光也投向她,
带着审视与最后一搏的期望。
前朝匠师?墨家非攻院?废弃密道?这些词汇冲击着崔令姜的认知。
但她没有时间细究谢知非为何会知道这等秘辛。
她只知道,
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一线生机。
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
疼痛让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脑中飞速掠过所有看过的关于前朝宫室营造、机关术数的典籍残篇。
她闭上眼,
深呼吸,
再睁开时,
眼中虽仍有惧意,
却更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锐利锋芒。
“……《考工遗录》中有载,
‘非攻’匠人设道,
常依地脉星轨,
暗合奇门。
若入口真在此处,”
她目光扫过周围的地势、残存的础石方位,
“西北属乾,
为开门,
主通泰。
但乾位见水(排水口)则滞,
需寻生门以济……东北艮位,
生门所在!”她猛地指向不远处一丛被积雪半掩的、异常高大的嶙峋假山石,
“若有入口,
多半在彼处之下!”
“走!”卫昭毫不迟疑,
低喝一声。
三人借着阴影掩护,
如同三道轻烟,
迅捷而无声地掠向那堆假山石。
越是靠近,
巡逻的火光似乎越是密集。
好几次,
他们几乎是贴着搜索队伍的边缘滑过,
崔令姜甚至能感觉到卫士甲胄带来的寒风刮过面颊。
卫昭以身护持,
谢知非则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
用细微的声响或投出的小石子引偏搜查者的方向,
其手法老辣精准,
令人心惊。
终于险之又险地抵达假山石下。
此处怪石林立,
阴影浓重,
暂时隔绝了远处的视线。
“入口必在此处,
仔细找!”谢知非低声道,
自己也俯身细细摸索着冰冷潮湿的石壁。
崔令姜不顾严寒,
脱去手套,
用几乎冻僵的手指一点点拂去石上的积雪与枯苔,
感知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缝隙或纹路。
卫昭则警惕地注视着外界动静,
手握刀柄,
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远处的呼喝声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
即将熄灭。
突然,
崔令姜的手指在一块底部毫不起眼、形状略似覆斗的青石上停住。
那石头上刻痕几乎被岁月磨平,
但仔细触摸,
仍能感到其上有别于自然风化的、极为规律的刻线
——那是一个极隐晦的、几乎失传的“璇玑矩”标记!
“在这里!”她声音压抑着激动,
“但需要解开矩锁!需演算当下时辰对应的星枢位移……”
“需要多久?”卫昭急问,
他已能看到火把的光晕正在逼近。
“给我……三十息!”崔令姜跪坐在雪地中,
不顾冰冷,
以指代笔,
在积雪上飞快地划出繁复的算式,
口中念念有词,
进行着极其耗费心神的急速心算。
谢知非静静站在她身旁,
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飞速演算的侧影,
又瞥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光,
玉骨扇轻轻敲击着掌心。
卫昭则已半拔出短刃,
眼神如同困兽,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雪地上,
崔令姜划下的符号越来越多,
她的额头沁出细汗,
眼神专注得可怕。
最后的生机,
系于她飞速运转的指尖与心智之上。
库前惊魂,
至此方炽。